梁嘉善注视着窗外,算了算日子,已经两天了,如果她直接离开的话,飞机应该落地了。她会选择那里吗?其实他也拿不准。
这一年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大多时候就像早期的无声电视。她说的话很少,表露的情绪就更可怜地不值一提。
他常常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张灰色的纸,不那么白,也不都是黑。
他的思绪渐渐走远了,感觉到有一阵丝丝凉凉的气息吹拂在伤口上时,他的神经几乎就要松懈麻木,却转瞬警醒过来,整个人猛的一僵。
程梅子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忙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我给你吹吹,疼痛的感觉会好一点。”
梁嘉善一动也不敢动,耳根慢慢热了。他想说其实没有必要,但一转头看见她乌黑浓密的发顶,不知想到什么。
就在这时,走廊里有人喊道:“梅子,梅子换药水啦!”
声音不大,就冲着这个方向,好像知道她在房间里。这是女孩子间促狭的捉弄,程梅子脸又红了,忙收拾一通往外走,又利索地吩咐道:“先不要穿上衣服,我去拿药。”
他动作迟疑,她立刻表现地像一个专业的医生,用对待病人一丝不苟的态度道:“坐着,等我,两分钟就好。”
说完冲了出去,小护士们一阵疾呼被抛到耳后,就看她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楼梯口。
梁嘉善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不过没等到程梅子回来,他已经离开了,招晴到北京,他去机场接她。她还是初见时风姿绰约的模样,哪怕再大的风,再大的雨,也不能让她失去仪范。
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穿着紧身的碎花旗袍,额边是顺滑的卷发,染着正红色的唇,随时随地可以让自己成为上一个世纪画报里的美艳女郎。
梁嘉善总是很难将她和医者仁心的大夫联系到一起。
招晴好像看破了他的疑惑,径自说道:“我的医术是后来学的,为了让祝秋宴活下去。”
梁嘉善一顿,她又笑了:“你应该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在菡萏阁卖艺,我是一名伎女。”
“菡萏阁?”
“你想起来了?”招晴微微一笑。
梁嘉善知道,她指的并不是袁今在塞外战死之后,谢晚受人胁迫去菡萏阁的水台跳舞那件事,也不仅仅只是提起爱丽莎。当然,这些也可能包含在她的话音里。
招晴说:“爱丽莎是我很好的朋友,阁里有很多姑娘,但只有她能跟我说到一处,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嘉善停下脚步,对上她的眼睛。
“因为我们只卖艺不卖身,不管有多难,我们都坚持着自己的底线,但是那些达官显贵啊,他们才不管什么是底线,什么是尊严,觉得出来卖的姑娘,哪里还分什么才艺和身体?不过都是卖而已,给多一些银子,就可以让他们舍弃尊严,再说些甜言蜜语哄着骗着,说不定还有姑娘专为他一人守身如玉,要为他生为他死呢。”
招晴说,“不过太识趣的姑娘玩久了也没意思,像我们这样的贞洁烈女才有征服欲,越是不听话,就越要让我们听话,要看我们哭,看我们苟延残喘地求生,心里才会得意才会痛快,对吗?”
她这一行来得匆忙,只收拾了一只随身的药箱,不算大,提在手里勉强也就是个装饰的作用。
“你想说什么?”梁嘉善问。
“也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当初第一个这么侮辱我的人,就是你梁嘉善的家人。呵,百年世家,真是够龌龊的。”
招晴从旁走了过去,状似拂尘般轻拍了下他的肩头,“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来救梁瑾是你们梁家,或是你梁嘉善,再怎么感恩戴德也换不来的机会。”
梁嘉善眉头轻蹙:“既然觉得屈辱,为什么还要来?”
招晴继续往前走。
“是因为祝秋宴?”
“你爱他?”
招晴顿足。
良久,她回眸一笑:“是,我很爱很爱他。”
第59章
在祝秋宴面前, 招晴是一个永恒的听众,她的心声和故事在那样强烈的爱面前,没有合适的位置, 她不想走也走不出来, 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吐露过自己的心声。
张靖雪负伤潜逃至红子坊当夜, 她正在给几位达官贵人弹琵琶, 一首《阳春白雪》的古曲在她指尖熟练地流泻而出,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曲调明快轻松。
本是松缓心情的绝佳曲调, 却被几个糟心的野男人破坏了。
在红子坊寻欢作乐, 喝的不只是酒, 要姑娘作陪也不是纯粹的作陪,但都要关上门来才有春花秋月, 那情形怎么孟浪又是怎么放纵,就都是两耳外的事了。
偏偏今日的贵客是个猴急的, 两杯酒水下肚眼睛就红了, 当场剥了姑娘的衣服动起来。
活色生香的场面就在眼前铺开, 姑娘娇喘的声音不断传来, 旁边本兴致缺缺的男子也被勾起了兴趣, 几个人摞到一起颠鸾倒凤,就在这琵琶声中。
偏偏客人不喊停,她也不敢停,就这么三心二意地抚弄着, 忽而视线一定,看到一个男人捂着小腹莽莽撞撞地闪进了姑娘们的后厢房。
菡萏阁临湖,赏景听曲都在湖边,没人往后看,也就她挨着角落的位置,窗户又是西北朝向,刚好被她撞个正着。
那男人一双阴狠的黑眸,像草原上夜行的鹰凶恶地瞪着她,她也不知道哪来的玩心,兴许是被这燥热的夜给弄烦了,顺手摘了颗葡萄丢下去。
咕咚,刚好砸在他脑门上。
他好像被砸傻了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远处有异样的脚步声响起,窸窸窣窣,又整齐划一,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身份不简单,手下动作不停,曲调却是变了。
婉转悠扬开始变得激进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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