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进来,你起得来?”
舒意暗自揉了下腰后,十分气结,祝秋宴又道:“洗澡的时候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大意?”
舒意暗恼,还不都怪他,但话到嘴边又变了:“你真想知道?”
祝秋宴垂眸看她,只听她道:“是梁家吗?”
他脚步骤然一顿。
纵逃避,命运也要带到面前来,既然如此,何不迎难而上?让她看看,到底是她凝视深渊,还是深渊凝视她?
“害死谢融的,是梁家吗?”
祝秋宴动了动嘴,没能发出声响。
“我想听真话。”
“是。”祝秋宴说。
“梁嘉善知道吗?”
舒意闭上眼,一句话忽而钻入耳中。在撷芳斋的楼梯上,一面是风姿卓绝的少年士子们,一面是挽着手的祝秋宴和她,她居然就那样问他:“你还愿意娶我吗?”
那时,她应是因徐穹之话怀疑梁家了吧?才会那么突然地开口,梁嘉善怎么回答的?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梁嘉善知道吗?”她再次问,声线微颤,抬起眼来。
祝秋宴深深闭目。
良久,他道:“知道。”
“但他没得选择。”
第43章
西江王朝, 文康十四年。
“你还愿意娶我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谢意都怔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就在撷芳斋人来人往的档口, 有这么多士族子弟, 寒门学子在看着的情况下, 说出这句带着点胁迫、发难甚至于试探意味的话。
自母亲去世, 父亲只打发了管家来处理后事之后,她就知道女人在谢融心里没有任何轻重。她的母亲是这样,那些姐姐的母亲和姐姐们也是这样,即便她卖力讨好谢融, 她的婚事也会这样, 谢意终其一生, 若不能令自己浊清分明,便只能随波逐流。
昔年秋猎, 圣人恩准王公大臣携妻小一同前往汤山围场,是时太子在朝中名声斐然, 如日中天, 谢融日常被委以重用, 心怀开阔, 她一个女孩儿第一次被允许走出家门, 去看看男儿的世界。
她初涉围场,见禁军林立,旌旗铁骑,烽鼓相传, 胸间某种被压抑的情怀如翻江之水一泻千里。
若她是男儿,以她才情,今日也该位列三军亦或军师帐中,哪怕为孔明执笔,诸葛掌灯,这一生也心满意足了。
可惜她是女子,只能隔山望海,梦醒黄粱。
她远远地走过,听那刀枪环佩之声,眼中有热流淌过。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高喝,圣人遭遇刺杀。
她胸腔如雷鼓动,想到这一生或许只此一次的机会可以让自己的才情得以展现,或许她可以摒弃礼教,突破世俗,与世间男儿比肩风流,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的是万顷山河,松涛千里,想到的是浣纱秦淮,士族流光,艳羡的是金戈铁马,怒啸中原。
她转头即奔往马厩,取烈马奇袭刺客背后。
她常在香山悬崖旷野奔驰,马术一流,鲜为人知,与姜利一同习武,虽只练得皮毛,但已足够起到威慑的作用。
红缨枪当头扫过,一名刺客人头滚落。
她占了先机,又是从后背突袭,加之观察下来,对方虽来势凶猛,但不伤害混乱中无辜奔走的侍从奴仆,因才对她有所放松。
她料定他们不是简单的刺客。
即在对方出神的刹那之间,她高声道:“今日圣人出驾汤山,随军戍卫三千,皇族宗亲百余,王公大臣百余,内侍宫嫔百余,另有伙夫随从等数百余,均是西江忠臣良民,为护圣驾视死如归之人,尔等不过数十,何以抗衡?”
话是这么说,可她余光扫过,前来救驾的禁军护卫不过百余,与对方人数不相上下,且对方出手狠辣,一看都是精锐之师。
其余人都去了哪里?
她心中迅速地想着应变之策,然一己之力对抗这些刺客,害怕终究难免,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至下颚,她也不敢拭去,只气势凛人地盯着对方,红缨枪在风中猎猎飞扬。
刺客领头似被她唬到,迟疑道:“你是何人?”
“我只是养在深闺内院的一名小女子罢了,然只是我这样柔弱的女子,因钦慕圣人风采,面对乱臣贼子,亦有舍身取义之胆,尔等竟不羞愧吗?”
“何所羞愧?这个狗皇帝无德无能,治下满目疮痍,哀鸿遍野,老子杀了他又何妨?你这小女子倒有胆有识,不若加入我军,向我主公投诚,待他日改朝换代,让你当皇后又如何?”
谢意眉头一皱,有了定论。
近年来西北动乱不休,河西节度使李重夔骁勇善战,多谋善断,先是平定塞外之乱,后又解决青州水患,安置雍州流民,攘外安内,双管齐下,名声渐起。
晋王徐穹曾受命于湖广两带治理水患与恢复民生,却迟迟不得良效。圣人追责,消息传至京中,方才知晓赈灾款早被李重夔夺走。
圣人心中对这位盛名在外手握重权的节度使早有忌惮,不经查实就屡次打压,终究逼反了李重夔。
李重夔在军中威望极高,传闻其人文武双全,赏罚分明,交游广阔,没有士族阶级之分。于这乱世凡有心有力想要一番作为的人皆可投奔于他,但他至今只盘踞西北,毗邻湖广,并未公然揭竿而起,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不想今日就有刺客突袭猎场,谢意也忽而明白过来,若李重夔当真心有乾坤,不至区区数十人就敢挑战天威,白白牺牲,这么做大抵只是为了试探圣人的态度。
如此一想,她心中豁然开朗,开门见山地问:“你主上可是河西节度使李重夔?”
对方惊诧:“你怎么知道?”
“节度使能人善用,策无遗算,小女子曾有幸听闻过他与塞外一战的英雄事迹。只如此人物沦落绿林,到底令人可惜,当今圣上宽容,不若请节度使遣使一见,圣人驾前公道自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