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谢家吞天的财富, 凡世间珍稀品种, 均有人不计代价搜罗送至这座花园, 以此换取他们想要的财物。
谢意思索了很久,才找回记忆里那点印象,原来是太祖奶奶爱花如命。
太祖奶奶早年是位公主,太祖爷爷是当朝首辅, 是时谢家荣极一时, 家中有三位公卿, 权柄无上,朝野内外无不为谢家马首是瞻。
但万物都有盛极而衰, 物极必反之势,到谢融这一辈只一男孙, 再到谢意这一辈更是女子满堂, 呈现一种如遭诅咒般的颓唐之势。
唯独太祖奶奶一手培植的千秋园, 却经百十年风雨, 越发明艳照人。
坊间传闻千秋园底下住着不少女鬼, 吸了谢家男儿的魂,硬生生搞垮了谢家。谢意常常听之一笑,并不发表看法,但她心中亦并非毫无想法。
时年初春, 乍暖还寒,夜月下树影婆娑,寒风凛冽,谢意忽的一个颤栗,不妨身后披上一件裘氅,喜色顿上眉梢。她回头一看,那丝笑意渐渐凝结在嘴角。
不是七禅。
她拢了拢披肩,向来人问道:“有消息了?”
融入夜色的一袭黑影恭谨道:“纵火那日属下追至城门口,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一连多日私下探查,终于让属下找到他。”
“眼下在何处?”
那黑影略作思忖,扫了眼面前的女子,冷不丁撞上她凌厉的眼神,顿时泄声:“晋王府。”
谢意面上平静,未觉惊诧,似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她说:“能躲过你的追踪,想必身手不俗。依你看谢府还有多少晋王的眼线,尚未拔除?”
那黑影思索良久,只道:“那些都不过是弃子,主角恐怕还未登场。”
谢意嘴角再度浮起一丝笑容,赞许地点点头。手臂碰了石桌一下,朝黑影道:“姜利,坐吧,陪我说说话。”
姜利并未听从,只是掠过她身旁的石凳,朝她更近一步,挡住了风口。
谢意问:“你来府上几个年头了?”
“七年。”姜利想也不想道。
谢意点点头,若有所思。她豢养的杀手虽不多,但都是师出有名的高手,这件事连谢融都不知晓,严格来说谢府上下无一人知晓。
在他们看来,姜利只是前院一个负责洒扫的普通下人,根本连小姐的后院都去不得。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把他和他的几个伙伴从人牙手中买下的那一刻就存了怎样的心思。
幸而经年以来,他从未令她失望。
她忽而想起那日自码头归来,问过七禅的一句话:“知道我为什么每年都会去香山禅修吗?”
每个人都有不可以失去的东西,有些人失去了会认命,而有些人不肯认命。
凡失去,必夺回。
因此她去香山禅修的那些年,便是带着姜利等人叩请名师,行刀锋下杀人越货的行当,做世家小姐绝不会做的事情。
“还记得第一次上香山吗?”
姜利应声点头,一张宛若刀削的面庞沉着如冰,静静打量着她,心间翻起一丝涟漪。
“初见姜师,他不肯收我为徒,小姐在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却被他打出山下,后来小姐带着伤复请数月,姜师才勉强松口。”
当时姜师已经退隐江湖,在香山避世安度晚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竟让一个女娃找上门来,不死不休地纠缠他,令他不胜其扰。
后问她:“你养在深宅大院,吃穿不愁,何必未雨绸缪?”
她当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城府谋算已是惊人,笑盈盈地回道:“我少时母亲得病去世,无人照看,身边仅有几个丫头。从懂事时就知不得父亲喜爱,那些不常回家的姐姐总是小心叮咛我,要万分讨好我的父亲,他才有可能把我嫁给一个好男人,否则必将如打发她们一般随便打发了去。既已无法选择出身,不想连将来也无法选择,一辈子看人眼色行事,我就得立起来,为自己争取脸面。”
姜师感慨于一个世家摧毁一个孩子的本事,心生恻隐,一把抓住姜利的肩膀,上下翻看几遍后,应道:“以后你就跟我姓吧,既小姐希望你成为一柄锋利的刀,那你就叫姜利,可好?”
他点点头,从流民到奴仆,再到有名字的少年,最后成为小姐的臂膀,这一生行将至此已见到最美的风光,他无憾了。
尔后数次上下香山,皆有小姐做幌,谢家也不甚在意她的样子,他们便再无顾忌,待得练就锦衣夜行的本事,就不必再受大宅院的束缚。
而小姐一手纯熟马术也是他教的。
在香山之巅策马游风,那是何等的恣意。小姐分明向往那世外的自由,却不得不困于一方围城,总如今夜般枯坐垂首,打理解不开的愁绪。
姜利敛下眼眸,刀光深处藏起一缕不易察觉的柔情,他为自己贸然为小姐披盖衣裳的举动而懊悔,又为能与她共赏一轮月色而心悸。
他说:“近年来姜师行踪不定,想必又在寻找避世之所。”
谢意微笑:“他应是在躲我,生怕我又要求他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譬如,杀死晋王。
姜利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很快,那眼中又氤氲起温婉的光。她像一个戏子,端坐在月华之上,拨弄着残破的局。
“这几年太子德行不佳,屡遭朝臣弹劾,虽日渐不得圣人之心,储位动荡,但以晋王今日起势,似不必急在一时。他若急于窥伺谢家财富,必另有图谋。”
“小姐的意思是?”
“皇家子孙若要收买人心,延揽大臣,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心机足够,不必费千金万银,除非……”谢意转头,目视姜利缓缓吐出几个字,“除非他在私下豢养军队,培植自己的势力。”
招兵买马,动辄伤筋动骨,且不能移用内库私银,未免遭人怀疑。如此一来,私下截停饷银或窃取豪富,就顺理成章了。
“我记得晋王一位侧妃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姜利会意,立刻应声道:“我去盯着他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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