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答谢我了。”
“我……是吗?”
“小姐每一丝笑意,都是对七禅最大的诚谢。”
舒意发现,他只要想说好听的话,就可以为自己制造合适的开场白。对付这种男人,她白得像一张纸,除了笑无法回馈任何心思。
祝秋宴将手放进睡衣口袋,姿态闲散地送她回硬卧车厢。舒意不想被朋友发现他们有过密的交往,卡在车厢相交处伸手挡住他。
祝秋宴是聪明人,小姐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揣摩出她的想法,此刻当然也一样。
旅途里认识还不到24小时的陌生男人,如果只是因为火车站扶了一把,锅炉旁接了杯水,车站外护送了一路,凭借着人见人爱的好人缘揭掉了坏人的帽子,这位小姐就和他进进出出,夜半相会,说出去可能人家只当是鬼故事吧?
可是只有他和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趟火车,这次出行的目的,这迎风招展的缅栀子,这一天一夜的魂不守舍……
祝秋宴把手伸出来,朝她递过去一个物件。舒意碰触到滚烫的余温,借着月色一看,是他的牡丹袖扣。
“小姐留着防身吧。”
祝秋宴向她示范袖扣的玄机,花瓣下沿有倒刺,两个花瓣相对一扣,还能射出一片绞着蛇纹的刀。
“小姐别看它细而薄,稍稍一使劲,就可以割断人头,所以得当心点使用。”
他说起这样的话,又是一副轻慢的姿态,好像杀个人对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随身的袖扣,看着富贵骄矜,当真是每一个细节都淬炼到极致,哪怕割喉的刀片也要纹上蛇的红信,否则配不上这一刻的柔情似的。
可他又说:“实在无法不动手的时候,也请小姐离我的鸡蛋花远一些。”
舒意掌心托着袖扣,好像能看到它吃了血就盛放的样子,手微微地颤抖:“为什么?”
祝秋宴说:“小姐怎么忘了呢?我告诉过你的。”
——它怕血光。
既怕小姐裙下有瑕。
又怕尾随小姐的刺客,欲动杀戮。
祝秋宴真心感慨,唉,多少年了,没在k3上经历这样趣味横生的日夜,上一次好像是黄金大劫案前夕?那程子往来的旅客,小偷,罪犯,贩货商人,离家出走的美丽小姐,图谋不轨的下流胚子……形形色色的社会人士,都在这一条绿色铁皮的过道里相遇了。
真是惊险又刺激。
祝秋宴怕惊着面前的小姐,寻思着说些安慰的话语,可带着刺的温情,不管怎么说,到了嘴边似乎都要变个味道。
“小姐为何从不看七禅的眼睛?”
舒意盯着脚下的阴影,反反复复回想他先前说过的所有的话,什么当心点,怕血光,此刻来看分明都别有深意。
他的洞察力和观察力,身手及给人的感觉都超出寻常,太不真实了。
他真的只是在帮她吗?在履行他所谓助人为乐的信条?把杀人的武器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就是他所谓的守护?
舒意不爱看一个人的眼睛,尤其是一个危险的浪漫主义侠客。可是当祝秋宴带着一丝惋惜而可恨的口吻,问她为什么不看他时,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把头扬起来:“先生,您敢给我看吗?”
祝秋宴掀起眼角:“哦?这有什么不可。”
于是,祝秋宴好整以暇地亮出美目,期待与小姐传神的双眸进行对视。然而就在他看进去的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捂着脸落荒而逃。
舒意轻声说:“哦,忘了告诉您,我看人可不只是看一个人的脸孔相貌。便是神,是鬼,是大罗阎王,到了我这里也得前世今生、剥皮抽筋看个全貌的。”
她挑起细长的眉,美艳的姑娘没入黑夜,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壁画。
现在可以确定了,那个名叫祝秋宴,字七禅的男人,确实不是凡夫俗子。金丝边眼镜后的藏起的,是浮光掠影,万家灯火,数百年山河起复,故人一一决绝。
留在他眼中的,是鲜红的血泊,与沁鼻的魂香。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在外面,所以一写完就更新了,怕电脑没电……
第8章 忍冬
“阿姐,听说你从街上捡回个乞丐,在哪呢?”
忍冬园里青藤节节高,冠树茂密,盎然绿意中一颗乌黑的脑袋探出去,甬道上卵石沁凉,泛着雨后的湿润,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谢意揶揄道:“这个晚晚,每次都这样,女孩子嗓门大如洪钟,也不怕嫁不出去。”
丫鬟掩嘴轻笑:“二小姐生性活泼。”
“还是筱雅嘴甜,不像阿姐,总要教训人!”
说话间一个着红黑交间襦裙,看似二八年华的女孩提着衣摆,大袖翩翩,逶迤踏过草涧,奔着甬道尽头的忍冬草圃,飞快地跑过来。
“我听说那乞丐洗净了脸,生得很是不俗,颇有子高之美,姐姐快让我瞧瞧!”谢晚抚着喘息的胸口,扒开一丛忍冬往里看,“在哪呢?”
谢意不理会她,继续修剪旁支的残叶。筱雅无声冲谢晚指了个方向,谢晚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绕到忍冬花丛的后方,猫着脑袋往前看。
丛丛绿意间一修竹般的少年敛着眼眸,一身白袖,束高髻,以手触碰枝叶,指峰如刀,一掐一个精准。
他不用剪刀,不用眼看,修得却比姐姐还要好看!
谢晚本打算拍他的肩膀吓一吓他,此刻却忽然郝然,捂着脸跑回谢意身旁,小声道:“姐姐,他长得真好看,你打算把他留在园子里打理花草吗?”
谢意瞅妹妹一眼:“怎么?嫌屈才了?”
“才不是,只是觉得这花园太大了,确实需要再招些新的园丁。”
谢晚说完,抿着樱红的小嘴踮起脚尖往树丛里看,那少年还是原先的模样,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谢晚撅起小嘴,摘下一朵花蕊朝少年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