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时间有些紧,但匆忙些,或许也来得及。
时琉想着,提起嫁衣长裙从榻上起身,沉重的花嫁金冠赘得她微微愁眉,正想抬手去解——
“唰。”
青锋无痕。
而纯金簪花的飞凤嫁冠已然从她乌黑青丝上滑坠,跌到地上,像玉器瓷器似的四分五裂。
——更像是替她提前承了某人的恨意落下的死局。
大约是察觉到那金冠断口上锐利割面的剑意,少女面色微白,她有些黯然地看了它一眼,便也顾不得再缅怀,长垂着如瀑青丝,披着大红嫁衣,朝楼外快步走去。
屋内染血的白袍掠起,魔闭着眼,漠然踩过落地的金冠。
淡金色的齑粉散去在风中。
时琉站在残败的小楼外,已臻至化境的神识外放,偌大时家便尽数笼入识海。
不认识。不认识。还是不认识……
时琉一一分辨过那些沾染着神脉剑剑意的尸骸,没有一具属于时家或者玄门。庭院间收拾残局的是为数不多的受了轻伤或是无碍的时家弟子,说明无论如何,局面已经回到时家和玄门掌控中。
难怪他已尊为无上帝境,连借幽冥乾坤造化之力强压登天梯的规则之力这种事都能做到,却还要像个凡夫俗子似的,提着长剑从山下一个个杀上来。
时琉想着,有些失神地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将隐的红月。
魔亦停在她身后。
到此时少女忽仰起脸,神识感知里他才醒回神,声冷如冰:“或许我不该杀他们,放他们进来像饿狼扑食那样撕碎这里的每一个人,才是更叫我快意的结局。”
时琉摇头:“不好,九窍琉璃心不能留给你之外的任何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了?”
时琉微怔:“我没有这样想……之后不会说了。”
她不等身后的魔再开口,便提起长裙,朝楼外走去。
时琉第一个见的人是时璃。
时家遇战前,时璃就从后山破关,领时家主家弟子守在离西北竹林内小楼最近的地方,做时家的最后一道防线。
包藏祸心的外来修者的尸骸就在他们脚边躺了一地,却不是杀过来的,而是被人追杀至此——
只一人,一剑。
时家弟子却无人不记得那道染得通红的雪白袍从漫天血雨中走来的画面,如刀劈斧凿般刻在他们的记忆之中。
而此刻风雨稍歇。
那个大约算不得人的存在便又出现了,跟在他们时家真正的紫辰身后。
所有在场的时家弟子下意识停住,或警惕或不安,更有甚者已经紧张地握住身旁的佩剑,死死盯着时琉身后的魔。
时琉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神,她穿过那些活人与尸骸,直直走到他们之中的某个少女身边。
所有时家弟子中,唯独时璃不曾为两人的到来而停下,她正从尸体堆里翻出来一个被外来修者重伤昏迷的时家弟子,将人拖到旁边池边的白玉栏杆前。
她神色麻木,眼神深处更多是茫然,只行尸走肉似的做着重复的整理。
直到时琉拦在她身前。
时璃一僵,有些失焦的眼睛慢慢定住,她望着时琉,半晌才颤声:“你当真是——”
“是。”时琉答。
面容如霜的少女惨然地笑了下:“我都没有问完。”
“无论你问的是哪一个,都是。”时琉语气轻而匆匆,“我的时间不多,我没有等你从伤痛中回神的工夫。”
时璃像是被什么刺伤了,她微微拧眉,面色更白:“即便父亲族叔和长老他们曾经对不起你,但今日时家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你就还是这样无动于衷吗?”
时琉一默,而后清透的眸子抬起,淡淡望着时璃:“时家今日遭受的一切,确实是代价——从十七年前紫辰降世,他们为了将紫辰命数密切关联世人兴亡而费尽一切心思做下的,而后又借紫辰之名使时家崛起为第一世家、在这些年里所拥有和独享的——今日便是他们迟来了十七年的代价。”
时璃恼怒的神色僵住。
时琉侧身,视线扫过那些昔日巍峨壮观的庭院楼阁,而今在这场乱战里残破不堪。
她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虚名之上建立的第一世家,又败落于虚名,这不是世间应有之意吗。”
“……”
最后一丝血色从时璃面上褪去,她唇瓣微颤,似乎想辩驳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时琉转回来:“今日之后,时家衰败是必由之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时家颓势难挽,而今已与玄门共存共亡,百年时间里也不会再有今日这般大的动荡。”
时璃回神,眸子微顿:“你想说什么?”
“用不着百年,你会成为时家新的家主,我知道你和时鼎天不一样,或许你能给我…给世人看一个新的时家。”
时琉停顿了下,她有些涩然陌生地抬手,稚拙地摸了摸时璃的头。
时璃一愣,皱着眉便要躲。
“不许躲,”时琉没表情地停住手,眸子清透而沁凉,“我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