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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入醉潋宫十数年,秋明岚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
临到山脚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忧起来,几乎每走出一小段路就要低头确认自己牵着的这个瘦弱少年是否当真不曾泄露出半点异族气息。
是的,异族。
他因着一时心软,居然带了个魔族回宗门。
秋明岚生来异于常人,有着一头未老先衰的银发,幼时受尽族人欺辱,若非有幸“逃”入醉潋宫,拜得三十二殿中的含霂长老为师,成了醉潋宫的内门弟子,他也无从得知自己连灵根体质都异于寻常修士。
教课堂讲课三日休课一日如此循环,他每逢休课之日便会去到宫外一处无人造访的灵脉宝地独自修炼,日落才回。
而此刻刚过午。
他之所以回得这般早,完全是因为身边这个被他带回宗门来的魔族少年。
半个时辰前,他正独自一人在逝心涧旁的瀑布下修炼,这个一身魔气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猝不及防闯入视野,惊得他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寻自己褪放在岸边的衣物。
少年身上布满各种碰撞划擦留下的细碎伤痕,汗水湿透了粗制滥造的麻布衣衫。
与秋明岚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少年惊大双眼怔在原地,似乎忘了该怎样去呼吸。
秋明岚以为少年是被他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给吓着了,下意识地想要掩藏,少年却在他有所动作前就转开脸去看脚下的杂草。
逝心涧距离两界边境不算太远,想来这少年应是从魔界一路奔逃至此,虽不知缘由,但秋明岚还是好心替少年洗净满身脏污。
他问少年姓名、家住何处、年方几何、为何会落得如此狼狈,少年皆是沉默不言,唯独拭去尘灰后恢复了白净清秀的面颊隐隐透出些微血色。
“……殷潇。”许久之后,少年才声似蚊吟般吐出两个字来。
前一刻还在疑心少年是否身有残碍无法开口说话的秋明岚好险没有错过那声稍纵即逝的轻喃。
“这是你的名字?”秋明岚不太确定地问。
少年飞快点点头,犹豫着执起银发道修的手,在对方掌心划下潦草稚嫩的笔划。一边写,还一边偷眼打量银发道修的脸色,生怕自己冒犯了对方似的。
只可惜少年写的似乎是魔族文字,加之笔划歪七扭八,秋明岚实在解读不出他在自己掌心写了什么。
但少年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触动了秋明岚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于是乎,他鬼使神差地、也没问少年愿不愿意,就将人带回了醉潋宫。
秋明岚内心忐忑不安地迎上守门弟子审视的目光,在守门弟子严格的盘查审问下好险蒙混过关。待守门弟子放了行,他又开始发愁该如何安置这个魔族少年。
虽说他身为内门弟子有着单独的住所,倒是不必再去诓骗其他同门,只是他能收留少年一时,却藏匿不了一世。
他给少年找了身合适的衣裳,看着少年微蜷着身子小口嚼食自己余下的点心,不由得多打探了几句。
少年嚼得久咽得急,一小块点心能抱着啃上好一会儿,像是有些不大适应与他人对话,只偶尔在吞咽过程中口齿不清地蹦出几个字。
在这断断续续的交流中,秋明岚大致明白了少年的身世情况。
殷潇自幼无父无母,打记事起就是孤身一人,日日食不果腹、夜无宿处。魔界一向奉行强者为尊,像他这般无依无靠又无实力傍身的小魔能活到这个年纪可想而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本是个不被人放在眼中的无名小卒,却在一夜之间成了被无数魔修追杀的目标。一切只因他盗走了某个金丹魔修秘藏的功法——
“功法,是我的。”
殷潇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点心,目光坚定地盯着陷入沉思的银发道修。
“我能感觉得到,那是我的东西。”
秋明岚微微一愣,随即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你是说,那门功法极有可能是你爹娘或是其他血亲的遗留物?”
殷潇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入怀中,似乎想要将功法拿给对方看。
“别,”秋明岚连忙阻止道,“你自己收好就是,可别在这种地方随便拿出来。”
见他一脸戒备地四下环顾,殷潇探进衣内的手转而抚上了胸口处的吊坠——那是进入醉潋宫前,秋明岚予他伪装成人族的法器。
“……哥哥,这个。”他摸出吊坠,询问似的唤了一声。
秋明岚轻轻地笑了一下:“收着吧。只要小心些,出窍期以下的道修都发现不了你身上的魔气。”他摩挲着茶杯,思忖片刻后对殷潇道,“虽然我也不确定能帮你到何时,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身份,让你留下。”
话音未落,少年的眼中便已盈满了光亮。
醉潋宫中就这样多了一名杂役弟子。
不过殷潇到底来历不明,管事虽是看在含霂长老的面子上答应将人收入宫中,却也不敢交给他什么要紧的事务,只让他去负责洒扫
', ' ')('一类的琐事。
杂役弟子待遇自然与内门弟子不同,吃的是寻常饭菜,住的是多人通铺,天未亮便要起床做事,待到夜半三更才忙完入睡。
因着殷潇是秋明岚亲自领来的人,管事平日里待他并不严苛,交代他的事办妥了即可,对他偶尔不见踪影一事也仅在最初的时候盘诘过几次,之后就不再过问了。
但这多少引起了其他杂役弟子的不满,时日一长,杂役弟子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冷落他、疏远他,见他好似无知无觉,这番疏远便渐渐变本加厉成了明晃晃的排挤。
独他一人的残羹剩饭、怎么也扫不干净的落叶尘灰、夜里单薄破旧的枕被、众人对他的视若无睹或冷眼嘲弄。
他照单全收,逆来顺受,不为所动。
于他而言,同过往的十六年相比,这种程度的刁难算不得什么。
只是每逢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摸上胸前带着些微凉意的吊坠,忆起那许久未见的银发道修,近乎贪婪地汲取着那人曾经给予他的温暖。
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得到过的温暖。
——尽管那份温暖而今只余下一点残温。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转眼已是年节时。
虽说修道之人并不看重此事,但对于那些入门时日尚短、世俗尘缘未断的弟子们来说,年节算得上除生辰之外最为重要的一个日子了。大多弟子年前便下了山,余下的那些则与交好之人结伴过节,连带着终年清静的醉潋宫也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殷潇做完管事分配的杂务,独自一人抱着扫帚坐在阶下,眺望远处千阶道上的教课堂,看着内门弟子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模样,心间失落更甚。
算来他已有一个冬日不曾见过九陌真人了。
身为杂役弟子,他打听不到、也不能去打听内门弟子的行踪。
原本他还能借着洒扫之便,在教课堂讲课之日悄悄寻找那人的身影,但不知何时起,来往千阶道的诸多醉潋宫弟子中,没了那个一头银发的青年。
他习以为常地隔着衣物抚摸胸口的吊坠,暗叹今日也只能无功而返。
“你怎么在这?”
正当殷潇准备离去时,一个教他日夜惦念的熟悉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猛地抬头,就撞进了银发道修和煦的目光里。
“啊,我……我、扫地。”殷潇说着匆忙起身,当下既想去拍身上的尘土,又想做出一副认真干活的样子来,一时间手忙脚乱,险些没抓住扫帚。
见状,秋明岚伸手帮他扶稳扫帚,顺势揉过少年的发顶,轻笑着道:“别慌,我不是来查你有没有偷懒的。”
“我没……”殷潇垂着脑袋应不上话,踟蹰半晌问出一句,“那,哥哥来做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对方这段时日去了哪里,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秋明岚不是个会同他人谈及私事的性子,只含糊地应了句:“我今日出关,正要去拜见师尊,恰好经过此处罢了。”
闻言,殷潇心下稍安,但细想之下又觉疑惑,不由问道:“哥哥闭关,没让长老庇护吗?”
在醉潋宫扫了这么些日子的地,饶是殷潇也知晓含霂长老所在的观霞峰与此处颇有些距离。
按理说,闭关修炼这等大事,若无亲近之人帮忙守关,至少也会寻求长者庇护,以免中途生出变故无人相助。
——当然,这种“常理”在魔界是不可能有的。
“……”
秋明岚静默片晌,摇首道:“我与常人不同。”像是不愿与人多谈此事,他转而问起殷潇的近况,实则也是担心殷潇身为魔族之事被旁人识穿。他的存在本身于众人而言便是个异数,要是再因私自收留魔族而闹出风波,想来就算是师尊也保不得他。
好在殷潇安分守己,至今未曾露出端倪。
见时候不早,秋明岚便不再多作逗留。可他刚一动身,就被少年扯住了衣角。
“哥哥,”少年仰望着高他许多的银发道修,眼底藏有几分不舍,“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一面?”
秋明岚挨不住这幼犬般湿漉的眼神,便照实告知了自己的住处:“涧云峰清笙阁。你若得闲,随时都可来寻我。”
“……好!”
自那之后,殷潇便时常出现在清笙阁中,哪怕无话可谈,他也能安安静静地捧着幼童识字用的千字书在秋明岚身旁待上大半日。
来的次数越多,见的东西越多,他对秋明岚的了解便越深几分。
秋明岚为人随和,尽管外表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但那对修真之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平日里仍有不少弟子愿意亲近他。殷潇偷闲跑来清笙阁时总能碰见来找秋明岚答疑解惑、嘘寒问暖的醉潋宫弟子。
与之相反的则是那少言寡语的随侍小童,不管对谁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秋明岚对此早已习惯,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也从没未起过换人的念头。
然而,殷潇却是莫名地对随侍
', ' ')('小童心怀抵触。每每被对方眼角余光扫过,他都感觉对方好像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知何时就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如果不是秋明岚亲口向他保证过这些随侍小童都是尚未引气入体的凡童,他也不知自己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话虽如此,殷潇心中这股莫名的敌意始终没有消失。若非必要,他是一个字都不想同那随侍小童说的。
“真人不在,你走吧。”
数次造访清笙阁,这还是殷潇头一回被拦在门口。
少年紧抱着银发道修赠予的千字书,伸着脑袋往门内看去:“哥哥几时回?我就在这里等。”
随侍小童手中的扫帚无情地拦在了他面前。
“真人外出,近日不回,等也无用。”
闻言,殷潇暗暗咬了咬牙,只觉对方是刻意针对自己:“那你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说我就不走。”
“我怎知真人何时归来。”随侍小童视殷潇如无物,专心清扫着院前的浮尘落叶,“你若执意不走,那我就只能去唤管事来了。”
“你……!”殷潇一听这话,心里又是气又是急。气的是见不着他的九陌哥哥,急的是万一这随侍小童真叫了管事来,那他恐怕好一阵子来不了清笙阁了。
他不想给冒险收留自己的九陌真人惹来麻烦,可也不大甘心就这样转身离开。于是乎,他佯装离去,悄悄躲在附近的树林里,一直等到日暮降临也等不来银发道修的身影,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杂役弟子的院落。
秋明岚历练归来,还未踏入院中,便先眼尖地瞧见了个鬼祟的人影。
“殷潇?你在这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少年躲闪不及,一个脚下不稳就摔了个结实:“九、九陌哥哥……?!”看清来人后,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拽住秋明岚宽大的衣袖,张口就开始告小状,“哥哥你可算回来了!那侍童说你不在,不让我进去,也不肯告诉我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好守在这里等,等了好些天了。”
秋明岚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替殷潇拂去发间的碎叶,领他一同回到住处。
沉默寡言的侍童一如往常地俯首恭迎主人归来,而数日前才被挡在门外的魔族少年却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下一刻,很是得意地朝他呲了呲小尖牙。
秋明岚进屋后还没来得及倒杯水来润润喉,殷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起这些时日的行踪。
他的行踪说来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例行惯事的宗门历练,与同门一道去了趟秘境而已,连初入门的外门弟子都能知晓的事,偏生殷潇如今只是个小杂役,成日里不是忙活杂务就是往清笙阁跑,无人可以打听消息,才白白蹲守了这么些天。
秋明岚三言两语交代了去向,哪知殷潇在听到他去往秘境之时脸色骤变,猛地扑上前,擒住他的手腕就是一通胡摸乱扒。
“哥哥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受伤了吗?沾没沾着毒物?我、我去找医修来替哥哥瞧瞧…!”他说着就转头往屋外跑。
“别跑殷潇,回来。”秋明岚被他这过度反应的模样惊了个措手不及,忙把人唤回自己身边,温声安抚道,“怎么了,突然慌成这样?放心罢,我没事,不仅没事还收获颇丰,正准备明日去找管事换些修炼资源回来呢。”
殷潇半信半疑地、大着胆子撩起银发道修的衣袖,青年白洁如玉的肌肤登时映入眼中,他慌忙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对方的衣襟处。“哥哥没有骗我?是真的没事?”
秋明岚颔首道:“自然不骗你。倒是你,好端端的,这是着的哪门子急?”
再三确认过银发道修不曾负伤后,殷潇终于肯安坐在他身侧,垂着脑袋小声嘟囔道:“魔界的秘境个个凶险得很,没有魔婴期以上的修为都不见得能活着出来,我还以为……原来世上还有寻常人也能随意进出的秘境……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闻言,秋明岚不由得回想起初见殷潇时的情形,这魔族少年浑身是伤、模样狼狈,也不知是刚从怎样的危机中逃脱出来,而今也不知还能这般安稳多久。
许是因着出身的缘故,他的心肠总是比旁人要软上几分,这便揉了揉少年的发顶,轻声笑问:“此番历练途中还有不少趣事,你想听吗?”
“!”话音刚落,少年眼中绽出好奇的光,忙不迭应说,“想听!……可,时候不早了,我……”
此时日已西沉,若是回得晚了,只怕其他杂役弟子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像样的吃食。
秋明岚虽不知晓殷潇平日里与他人相处得如何,但光是看在他锲而不舍地在自己院前守了许多天的份上,也不忍让殷潇白跑一趟。
于是他唤来了门外的随侍小童。
“长至,去和管事说一声,殷潇今夜留宿清笙阁,明日再回。”
“是,真人。”
秋明岚自作主张地替殷潇定下了今晚的去处,待小童走后才想起应当先问过对方的意思,正欲开口补问一句,回头就对上了少年璨若星辰的眼眸。
', ' ')('他霎时觉得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观霞峰,乌鹭水榭。
横纵线上已布满黑白棋子,秋明岚执黑子冥思苦想许久仍未落棋。
与他对弈之人生得一副远山芙蓉之相,现下双目阖闭,静似松柏,宛若入定,一头乌发如瀑曳地,身后有两三侍女持梳为她仔细打理。
“九陌,心中可是有烦忧之事?”
阖目之人缓缓睁开了眼,视线所落乃是秋明岚百思不得其解的破局要处。
——此人正是当年将走投无路的秋明岚收入门下、醉潋宫三十二殿中的含霂长老。
经由师尊无声提点,秋明岚幡然醒悟,但手中棋子却并未落于棋盘而是回到了棋罐之中。
“师尊敏锐,弟子近来确有些许烦忧,但都是些小事,弟子自行处理便可。”
含霂长老抬手挥退梳发侍女,棋盘上诸多棋子腾空分作黑白两路投入二人手边棋罐。
棋局重开,黑白交换,含霂长老执黑子先行。
“再过些时日,便是门内大比,你才历练归来,为师也不强求你闭关苦修,名次如何倒是无妨,尽力足矣。”
秋明岚执白子,稍作思索后果断落棋。
“谢师尊关切,届时弟子定当全力一搏。”
“说来,你那随侍小童,也快要到年纪了……”含霂长老漫不经意地落下一子,缓缓说道,“前些日子门内纳进不少有意修行的凡人幼童,你去看过了吗?心中可有人选?”
“这……”
秋明岚面露犹豫之色,半晌没有回应。若非含霂长老提醒,他一时倒还想不起这事。
醉潋宫中服侍内门弟子的随侍小童年满十五后,将视资质悟性决定去留,资质佳者可升为外门弟子,资质不佳者或是送返家中或是留下做个杂役弟子。他院中那名唤长至的随侍小童虽有修炼资质,但性子着实不太合群,在自己身边服侍了数年,也看不出究竟是想留想走。
思来想去,秋明岚还是难以代替他人做出决断,正打算记下此事回去问过对方想法再议,那边清脆的落子声就与女子沉稳的话音一同响起。
“那个魔族的少年,你若有意,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师尊?!”秋明岚闻言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而后恍然忆起在此之前含霂长老就已屏退了左右,如此看来师尊今日与他对弈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谈论此事。他略略松了口气,心却仍悬在半空,只因他从未向对方透露过丝毫殷潇的身份,眼下也猜不透含霂长老的意图。
“师尊为何突然提起殷潇?”
他面上镇定自若,实则置于桌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该你落子了,九陌。”含霂长老摩挲着指间的黑子,静待秋明岚的下一步棋,“不必慌张,那孩子既能在门中安顿下来,他是何身份为师心中自然有数。”白子才刚落下,黑子便落在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上,“……是吗,那孩子名唤殷潇,原来如此。”
被含霂长老意味深长的轻叹勾起了探究之意,秋明岚的心思已全然不在棋局上:“师尊认得他?”
含霂长老放下棋子,敛手入袖,再度阖上了眼。
“为师怎么说也比你多活了几百上千年……等你到了为师这个境界,有些事就算无意知晓,仍旧免不了有所耳闻。但如今,还是莫要太过深究为好。”
“弟子……不太明白,师尊的意思是,可以放心将殷潇安置于此吗?”
“唔……也好,你就当是如此罢。”
“姓‘阴’的!你又要偷跑去哪里!今日管事可是交代了我们要将试练场清扫干净,你可别是活没干完又不见踪影吧!”
殷潇刚做完分内杂务就被一同打扫的杂役弟子出声喝住,回身看去,片刻前自己才打扫干净的地方多出了不少落叶杂草,显然是从别的地方弄来的。
这种程度的刁难放在平常,他绝不会给对方半分眼色,可今日不同,九陌真人早前便与他约好了,每逢教课堂休课之日他都可以在清笙阁过夜。从习字读书到奇闻异事,银发道修会教他许多。他满心期待着要与九陌真人相见,此刻又怎么容得了被他人耽误?
“活我都做完了,这些脏东西是你们弄过来的,跟我没关系,我才不管。”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那出声唤住殷潇的杂役弟子丢下扫帚三步两步就跑上来拽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能把布料扯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要去找九陌真人吧!你这个怪东西,九陌真人也是你能接近的?我劝你识相点就给我乖乖在这把地扫了,扫得干净了晚饭我们还能多留你几口热汤!”
殷潇二话不说挥拳将那名杂役弟子揍翻在地,趁着众人反应不及,又补了两脚才逃离现场。
“哎哟……疼,谁快来拉我一把!……这该死的怪东西!”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那名杂役弟子哀嚎求助,周围的人才一拥而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也太吓人了吧,他要是下
', ' ')('手再狠点我看没准你的牙都要被打出来了!”
“这个阴沉沉的家伙今天怎么突然敢动手了?”
“我说你没事还是别去招惹他了吧,管事都不怎么过问他的去向,你又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呀,流血了!你快擦擦吧!”
被打的杂役弟子一边用同伴递来的帕子擦着鼻血一边骂骂咧咧:“我就是看不过眼那个怪东西成天往九陌真人那里跑,好像他跟真人多亲近似的——那可是九陌真人!那个阴森怪异的怪东西凭什么能得九陌真人另眼相待!”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各人有各命,你就是再眼红也没用啊。”
冲动过后便是无尽的忐忑,去往涧云峰的路上,殷潇无法自控地开始感觉到后怕:万一这事闹到哥哥那里怎么办?
越是靠近清笙阁,他心中就越是后悔——悔的倒不是不该动手,而是为什么没能忍到秋后算账时一并揍顿狠的。
好在清笙阁一派风平浪静,没人抢在他前头告状,于是躲在角落偷摸观望的殷潇掸去衣上尘灰,若无其事地蹦到正修剪树枝的随侍小童面前,露出了鲜见的笑颜:“哥哥在吗?我能进去吗?”
随侍小童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侧身给殷潇让出了进屋的路,少年破天荒的笑颜也难教他开口多说一个字。
殷潇推门而入时,银发道修刚扣好发冠,看样子才回来不久。桌上一如既往摆着特地为他准备的热茶点心,还有纸笔书籍。
“你来了。”九陌真人微笑着向他招手,“近来门内琐事繁多,我还当你会来得晚些。”
“我想早点见到哥哥,所以干完活就跑来了!”殷潇坐到银发道修身旁,拈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
秋明岚将热茶递到殷潇手边,眼前埋头狼吞虎咽的少年与初遇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怯弱模样已是大不相同,他不由得感到一丝欣慰。
待少年吃饱喝足,满脸期待地朝自己投来目光,那一刹那,秋明岚只觉心间好似泛起了波澜,到底没捺住自己想要伸向少年发顶的手——他揉了揉殷潇的脑袋,轻声叹道:“今日之后,恐怕我有段时间不能留你过夜了。你平日修炼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便让长至给我留个话。等过了这一阵,我带你去外头看看可好?”
殷潇舔去指尖的糖粉,对秋明岚的话毫不意外:“我知道的,因为哥哥要参加宗门大比吧,最近他们都在说这事。不过九陌哥哥,‘宗门大比’是什么?我听他们说‘这次大比九陌真人定能夺得前五之位’——赢了宗门大比是有什么好处吗?”
秋明岚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如今不过金丹初期,赢下大比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体质特殊,修炼之法也不同于常人,平日里更少与人交手,光看修为境界,内门弟子中远胜他的人不在少数,何况他的本命法宝并不适合近战,大比时难免占下风。
撇开这些不提,若仅谈宗门大比,他倒是能和殷潇细说一番。
醉潋宫惯例的宗门大比,说白了就是三十二殿相互之间借由门下弟子的比试结果来争个高低,名次越是靠前分配到的修炼资源也越丰厚,该殿长老在门内也就更有话语权。
炼气初期至金丹后期的内门弟子皆可参加宗门大比,比试为挑战制,同级较量或是越级挑战,端看挑战者的意愿,对自身实力足够自信的人大多会选择越级比试,胜了便是名利双收,不幸落败也不会太过丢脸。
含霂长老门下除秋明岚外另有几名未及元婴的亲传弟子,各个实力不凡,争夺名次一事有他们在足以。只是他听说三十二殿中的逢霜长老近年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此子天资聪慧,入门三载境界便已至炼气中期,而今似乎修为还要再高些,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奇材。
这一晚,留宿清笙阁的殷潇听秋明岚讲了一宿往年大比时的所见所闻。
许是因为今夜过后便有好一段时日不能与对方如此亲近,殷潇睁着幼兽般的竖瞳眼眸迟迟不肯入睡,缠着银发道修要听更多有趣的见闻。然而夜色已深,银发道修不肯再娇纵他的任性,熄灯盖被哄人入眠一气呵成极为熟练。
大比之日转眼便至,教课堂早在几日前就宣告休假,外门弟子不用每日早起徒步千阶道,自然而然都聚集在大比场地附近等着看诸位师兄师姐在比试台上一争高下。
越是这种时候,门内琐事就愈发的多,殷潇趁空跑来清笙阁想在九陌真人去往试练场前见他一面,只可惜来迟一步,对方前脚刚走,他后脚才到。
白跑一趟的殷潇片刻不多待地离开了涧云峰。管事指派的杂务他还未做完,此刻连和那名唤长至的冷面小童大眼瞪小眼的闲暇也没有。
一连数日,他都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得些许关于银发道修的消息。什么“白发的内门师兄所修功法颇为奇特”、什么“九陌真人实力胜过某某长老弟子”、什么“九陌师兄以一敌二幸而险胜”,诸如此类。
又过数日,殷潇好不容易从管事那里讨来个能离试练场近些、能远远瞧见比试台的杂活,却被平素
', ' ')('处处刁难他的杂役弟子半途拦下硬要让他与自己分到的杂活交换。
一而再再而三的阻碍使得殷潇怒上心头,扑上去就和那杂役弟子打成一团,直到把人揍得一时不敢再寻他麻烦,才顶着一身杂草碎叶急匆匆地赶往试练场。怎料紧赶慢赶仍是迟上一步,台上比试结束,他只来得及瞧见银发道修被同门弟子层层包围着的背影,他气得磨咬起拇指尖锐的指甲,搭扶在树上的右手生生撕下了一块树皮。
宗门大比行至尾声,仅余下二十来名内门弟子未尝败绩,其中便有九陌真人。而殷潇也终于得了机会能够近距离观战。
“那边那个小杂役,替我师兄沏壶热茶来!”
“小兄弟,能劳烦你给我师姐带封信吗,就方才台上赢了比试的那个……”
“哎呀!走路可得看着些,若撞得是别人指不定要怎么为难你呢。”
“喂!你,过来!叫的就是你!快去丹药房取几瓶灵丹来,送到……”
殷潇来回穿梭于观战席间,忙得晕头转向,所幸这期间九陌真人未曾登上比试台。
东奔西走了大半日,他终于等到能亲眼观看九陌真人比试的机会。
大比至今,秋明岚没有一次主动向人提出过挑战,旁人道他是为人谦逊不与人争,却只有殷潇知道他如此行事的真正缘由——他是当真没觉得自己能拿到什么名次,凡事做多错多,比试自然也少打一场是一场。奈何大比初期向他提出切磋挑战的人太多,以至于他胜出次数累计下来直接排到了前位。
时隔三日,胜场数排名第七的秋明岚又一次被人指名挑战,他不得已拿起手边那柄只有外门弟子才会用的普通铁剑,穿过人群踏上了比试台。
能留到最后的皆非泛泛之辈,台上那人见秋明岚所用武器还是那柄铁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仿佛受到了侮辱,不等秋明岚在台上站定,就率先出招攻了上去。
那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到了秋明岚手中好似化作了云、化作了雾、化作了水,既有形也无形,有如万物自然,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剑光过处尽是骤雨狂风般的凌乱刻痕,教人防不胜防。
秋明岚的本命法宝是一张千钧长弓,适合千里之外取人要害,但在比试台的方寸之地施展不开,他只好拿修炼入门时用的铁剑代替惯用武器,佐以自身修炼的功法,勉强使出此种看似以柔克刚实则刚柔兼并的招式来。
那抢了先机却落了下风的内门弟子浑身透着股不服输的劲,硬是从地上爬起来,反手取下了背后背着的另一把长刀——这人竟还是个使双刀的。
这场比试一时间难分上下,双方整整打了三炷香,任谁来看都会认为此二人平分秋色,独独观战席中忙于跑腿的殷潇不这么想。他倔强地在弟子之间玩笑一般摆出的胜负赌局里横插一脚,押上了自己手头有的全部灵石——赌九陌真人胜。
殷潇本想安安静静看完这场比试,可杂役弟子难免会被人差使,再度回到试练场时,九陌真人的比试已然结束了许久,他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九陌真人以一招半式之差胜过对手后又赢下一场比试最终跻身前五之位的结果。
门内尚未辟谷的弟子酉时用晚饭,当天负责食堂事务的杂役弟子则要再早一些去给厨娘打下手,今日正轮到殷潇,他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试练场,在食堂忙到戌时过半,忽然有内门弟子找上门来,给了他一袋灵石,他这才想起自己下过的注。
他拦下那名内门弟子,追问宗门大比结果如何——他在后厨帮忙,前头的消息是半个字也没能听到,——对方很是兴奋地给他描述了一番九陌真人比试时的情形,直把人夸得天花乱坠,末了才用轻描淡写中带点遗憾的语气说九陌师兄如今是大家的三师兄了,若非最后一场比试对手是出招诡谲的某某师兄,九陌师兄也不见得会输。
殷潇忙完食堂杂务,正要离去时却听厨娘闲谈间提及九陌真人,似乎是清笙阁的随侍小童晚间没有来取准备好的饭菜。他自告奋勇提了食盒便往涧云峰去,到了九陌真人院门前,就见那一向无甚表情的冷面小童居然蹲在院中皱着个眉。
“啊,晚饭。”饭菜香气勾起了长至的注意,他小跑上前从殷潇手里接过食盒,直率地道了声谢。
殷潇看了眼饥肠辘辘的小童,又望向一片漆黑的卧房,疑惑道:“哥哥不在吗?”
小童闻言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在是在的,但……真人回来时神色不太对,进屋后便没了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
小童不明内情,满心满眼只有他快凉了的晚饭。见从他口中问不出更多,殷潇思来想去,决定进屋瞧瞧。
许是同样担心着屋里人,这回长至难得没有拦他。殷潇点了根灯烛,敲开了九陌真人的门。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辉,他看到了银发道修蜷缩在帐中的身影。白日里才赢下大比的人,现下本该是最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时候,可九陌真人却是这样一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哥哥?你怎么了?”殷潇将手中灯烛插上烛台,试探着
', ' ')('揭开床帐一角,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银发道修落满污泥的衣袖——那显然是被人反复踩踏留下的痕迹,而后是对方一身的土灰。
醉潋宫的弟子服白得不染片尘,故而九陌真人此刻的狼狈也显得相当刺眼。
魔族少年凶兽般的深邃眼瞳在逆光的黑暗中倏然紧缩,迸发出属于捕猎者的杀气。
“是谁!?谁欺负哥哥了?谁敢欺负哥哥!?”
在银发道修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的刹那,少年胸中奔腾着怒火像是被泽雨浇熄了,看着对方湿红的眼眶,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哥、哥哥……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句话……”他爬上床,膝行至银发道修身前,笨拙地伸手拍落对方衣上的尘土。
秋明岚咬紧发颤的唇,半虚半实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他怀抱着膝头,神态几近崩溃。
“我……我以为……”他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每一个字都是从喉间勉强挤出来的嘶哑,“……与我再无关联,我……可以忘记以前那些、那些……”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已经没、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哥哥,九陌哥哥!”殷潇一把擒住秋明岚使力抓挠自己臂膀的手,试图将他从泥沼般的过往中唤醒。
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秋明岚黯然无光的双眸忽地有了些许生气:“对……对,师尊赐我道号‘九陌’,秋家于我而言……早无任何干系……我是醉潋宫含霂长老门下弟子,秋家……”不论他再怎么说服自己,过往的种种仍是在他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没法忘记秋知暮看他的那个眼神,更忘不掉那人嫌恶的语气举动,他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腰杆就在今日,被秋知暮的三言两语再次折断了。
他万万想不到,秋家那个赫赫有名、最为受宠的嫡系长子,居然会和他拜入同个宗门,居然就是逢霜长老近来新收的亲传弟子……又居然,在宗门大比中胜出,成了他们的大师兄。
或许这便是命罢,似他这样的不祥之物,无论逃到何处,也终究是与常人不同。是他安逸日子过久了,险些就要忘了这个事实……
可他又奢求过什么呢?他只是想活得像个人一样,仅此而已,他做错什么了吗?
若是能选,难道他就愿意生成这副模样吗……
“哥哥,”少年的声音听来远在天边,却又近在耳旁,还隐隐带着点茫然失措的哭腔,“哥哥你别这样……松一松手吧,别扯头发,会疼的。”
“九陌哥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九陌哥哥……你要是心里难受就朝我来吧,别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哥哥……哥哥不哭,我在呢。”
秋明岚被殷潇拥进怀中,在少年轻声安抚下情绪彻底失控,泪水洇湿了少年肩头。他呜咽着低喃道:“‘秋明岚’这个名字我不要了……早就不要了……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让我记起那些过去……我不想再被人视作不祥之物……”
“哥哥不是什么不祥之物,哥哥是……是我的月亮,是我眼里的光。哥哥很好,我不许别人欺负哥哥。”
少年的话语犹如一阵微风掠过耳畔,也不知是否能入得他人心底。
身心俱疲的秋明岚在殷潇怀里沉沉睡去,温热的吐息拂打在颈间,激得少年打了个小小的颤。
秋明岚醒时人还倚靠在少年单薄的胸膛上,魔族生性冰凉的身躯早已浸透了属于人族的温热,他自欺欺人地闭紧双眼,只觉自己无颜面对现实,殊不知在他的呼吸声中彻夜未眠的殷潇早在那平稳吐息变化的瞬间就察觉到怀中人醒了。
“九陌哥哥,你要起了吗?”少年腾出手来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背脊,讨饶似的自语道,“唔……哥哥再不起,我的腰就快要撑不住了……已经辰时了哥哥,教课堂今天讲课吗?”
“……”
秋明岚:“……不讲。”
装睡不成,无奈之下他只好睁开眼,面上佯装无事,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着急回去吗?杂役弟子这两日,应当有不少事要忙?”
殷潇就坡下驴,揉捏着肩骨下了床:“不打紧,只要我能把分内事做完,管事就不会多说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去捞自己昨夜蹬进床底的鞋子,“那……哥哥,我走啦!”
“等等,”秋明岚突然将殷潇拉回身边,挽起他的衣袖,露出肌肤上尚未褪尽的青紫淤伤,“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不是哥哥你想的那样。”殷潇笑得一派纯然,嘴上却说着半点也不天真的话,“就是……跟人打了一架。小事而已,不要紧的,哥哥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解决。”
闻言,秋明岚扣在他腕间的手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哥哥,疼。”殷潇半真半假地撒着娇。
秋明岚不仅不松手,反而把人拉得更近了些:“你平时,有在修炼那门功法吗?有没有被别人撞见?”
殷潇连连摇头,可还不等他开
', ' ')('口,秋明岚便又追问道:“看你总喜欢来我这里待着,是在杂役弟子那边住不惯吗?还是跟他们处不来?”
“……哥哥?”
对上殷潇不解的眼神,秋明岚抿起了唇,许久才说:“我……不怎么放心。你要是愿意,往后都在我这里修炼罢,有人在身旁照看多少也稳妥些,若是觉得杂役弟子太辛苦,我去跟师尊说说……兴许,能允你挂名做个普通弟子——”
话未说完,少年颇具重量的身子便迎面扑来!
一声重响后,两人双双栽倒在床,殷潇前额抵着秋明岚颈侧来回蹭个不停。
“九陌哥哥对我真好!”
“……虽说为师知晓那孩子身份,也信他不会危害宗门,才让你考虑将他收作随侍小童以便看顾,但——”含霂长老抿了口灵茶,话中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九陌,你倒也真会给为师寻事。”
“师尊……”秋明岚闻言,不由得将脸伏得更低。
他正思索着怎样才能说服师尊给殷潇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座上的含霂长老便已放下了茶杯。
“罢了,横竖你也不曾求过为师什么,此事为师记下了。你且起身,来陪为师手谈一局。”
“谢师尊!”
当绣有醉潋宫宗门纹样的弟子服连同刻有自己姓名的翠玉腰牌一并摆在面前时,殷潇愣怔半晌未发一语,将象征身份地位的翠玉腰牌捧在手中翻来覆去摩挲了许久,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真成了醉潋宫的内门弟子。
正式成为内门弟子的当天,他就从杂役弟子的通铺院落迁至涧云峰,与秋明岚所在的清笙阁仅有一墙之隔。
次日,殷潇穿上白洁的弟子服,束起一头乌黑长发,早早等在清笙阁外,和已是醉潋宫三师兄的九陌真人一道前往教课堂。
初次踏上遥望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千阶道,殷潇内心既雀跃又紧张,下意识地拽紧了秋明岚袖角左顾右盼。那亦步亦趋的小模样惹来周围不少弟子的打趣调侃——倒是没人问及这面生的小师弟是何来头、缘何能与三师兄同进同出。
以秋明岚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不到教课堂来与其他内门弟子一同听讲也是理所当然——事实上,除秋明岚之外的首席弟子无一人现身此处——但他还是一如往常落座席间,正襟危坐等候讲课之人的到来。只是能留给初来乍到者的仅余后排临近角落的空位,被迫与秋明岚首尾相隔的殷潇一瞬不瞬地用目光描摹银发道修挺实的背影,大半日下来,课上讲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杂役弟子与内门弟子,待遇天差地别。无论是鲜香可口的饭菜,还是热情随和的同门,都是殷潇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尽管如此,这幼兽似的少年像是只认定了秋明岚一人,夜深回巢永远回的是仅隔一墙的清笙阁。
“殷潇,魔族的功法与人族、与我所修功法皆不相同,步入瓶颈时就算是师尊也无法指点于你,若是独自硬撑又容易误入歧途,当真不需我去藏书楼里为你寻些相关典籍来?”
功法行过一周天,身周有如实质的魔气尽数归藏于体内,殷潇睁开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银发道修发自内心的关切。
殷潇双手搭着足踝,一派纯然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哥哥,我眼下既没有碰上瓶颈,也没有在硬撑什么呀?”
“……真的?”秋明岚收起四周隐藏气息的结界,脸上仍是写满了担心,“这些日子,我见你修炼时魔气愈发浓厚,甚至隐约透着红光——”
“九陌哥哥,”殷潇轻笑出声,打断了秋明岚的话,“身为魔族,如此再正常不过了。这门功法与我契合度极高,修炼起来很是顺畅,再说有哥哥在旁照看,我又怎么会误入歧途呢?”他说着,微凉的手指触上银发道修温热的掌心,划过掌纹、合入指缝。
秋明岚的灵力被外力引导着自两人十指交握处缓缓流向殷潇体内,少年的修为境界乃至经脉识海顿时一览无遗。
“——看到了吗,哥哥。”殷潇仰头凑到秋明岚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少年眸底的倒影。
在银发道修的注视下,少年那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眸中浮现出阵阵转瞬即逝的潋滟红光。
秋明岚被这从未见过的奇景蛊惑了心神,恍惚间仿佛听见有谁附在自己耳边问了句:“好看吗?”
一声“好看”险些脱口而出,便在此时,他猛然回神,指端还残存着殷潇运转功法时魔力在经脉中流淌的感触。
“……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
他是姑且安了心,榻上的殷潇却悄悄红了耳廓。
“殷潇?”
不明所以的一声轻唤,令殷潇成了惊弓之鸟,两人相互交缠着的十指也因一方的退避而骤然分离。
殷潇赤红着脸,神色慌乱、欲盖弥彰地转开视线,起身便走:“我、我回去了,哥哥早些休息,明日教课堂见!”
秋明岚满心迷惑,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望着殷潇匆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无声叹息。
——往日不都是在院外等我的
', ' ')('吗,突然这是怎么了?
宗门大比过后,来寻秋明岚答疑解惑、嘘寒问暖的弟子数量更甚以往,仔细算来他已有月余不曾得空外出了。适逢教课堂休课日,本想兑现诺言带殷潇去镇中游玩,但不知为何,隔壁院中空无一人,于是秋明岚只好独自前往逝心涧静心修炼。
秋明岚灵根体质异于常人,唯有在灵气充沛之地,修炼起来才不会事倍功半。逝心涧是他历练途中偶然发现的,此地位置偏僻,鲜有人迹,于他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许是从未对某人起过防备之心的缘故,秋明岚始终没有注意到,有个鬼祟身影自下山起便远远跟了他一路。
殷潇藏身林间,从枯木后面偷偷探出脸来,遥望伫立在山崖峭壁上的银发道修。
他知道九陌真人时不时就会离开宗门来此修炼,他也清楚记得自己那一日是怎么逃出魔界、又是怎样遇上九陌真人的。
如今再度踏入此地,他的心境已是迥然不同。
瀑布撞击山石的声响在山林间层层回荡,震落片片残叶,惊飞无数鸟雀,然而此时此刻殷潇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眼里也只容得下一道纤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忽地有了动静。
银发道修开始宽衣解带,褪去了身上所有不必要的负累,虚罩着一件里衫,缓步迈进灵池中。飞流直下的山泉溅湿薄衫,水滴凝成细流沿着肌肤蜿蜒淌落,绘就满目绝景春色。
浓郁的灵气似烟似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银发道修身侧,更添几分欲说还休的柔情。山风扬起银丝,薄衫滑下肩头,如玉肌肤在灵气的滋润下莹然生光。
“——!”
殷潇慌忙背过身,脑中一片空白,嚷乱的心跳震耳欲聋,一股尚未成形、难以言说的冲动在他胸中升腾发酵,化作热潮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血肉肌骨。
他落荒而逃。
他不敢再多待片刻。
他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意识到——但身体的反应却比什么都要真实。
渐升的体温,与隐隐泛疼的小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他对九陌真人动了情欲。
虽说亲身确认过殷潇于修炼功法上并无不妥,但毕竟人魔有别,短暂的安心过后,秋明岚又捺不住替他操起了心来。
得含霂长老应允,他登上藏书楼顶层,将与魔族有关的藏书典籍全都仔细翻阅过一遍,又细致地誊抄成册,让随侍小童给殷潇送去。
未几,长至便把书册原模原样带了回来,言道对方不在屋里。
秋明岚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殷潇又背着人悄悄修炼功法去了,想着隔天便是教课堂休课日,到时候再给也是一样。
岂料一连数日,秋明岚都没能见着殷潇一面。
初时,他还以为只是碰巧,可“碰巧”的次数多了,饶是他再怎么自寻借口,也无法不去正视事实——殷潇在刻意避开他。这令秋明岚百思不得其解,曾经同被而眠的两人仿佛一夜之间便形同陌路,可要究其缘由他却毫无头绪。
望着隔墙相邻的空寂院落,一股失落感蓦然涌上秋明岚心头。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心下惘然,暗道也不知这本册子是否还能有交至殷潇手中的一天。
——思及此,秋明岚忽地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要与殷潇见上一面。哪怕是被厌弃,也得是对方亲口说了才算,否则他绝不认。
好在殷潇私底下再怎么躲着他,教课堂的课还是会按时来听——尽管课上讲的内容不见得对他有用。
于是乎,早课刚一结束,秋明岚就急切地拦下了混杂在内门弟子之中准备离去的魔族少年。
“殷——”
“殷师弟!今天也要劳烦你了,可以吗?——啊,三师兄也在!”
因有旁人在场,秋明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间,殷潇已然趁机溜了个没影。
懊恼之余,他倒是没忘叫住方才与殷潇搭话的内门弟子,问他何事需要劳烦一个新入籍的师弟去做。对方倒是坦荡,直言自己近日忙于炼丹,无暇顾及药林中的灵植,是以拜托看起来很是有闲的殷潇帮忙照看。
闻言,秋明岚暗暗舒了口气:“怪不得我这些时日总不见他回涧云峰,原来是这个缘故。”……不过比起此事,他更在意这两人到底是何时变得这般熟稔的。
“我原先也没想到殷师弟竟如此乐于助人,照看灵植一事是他主动提出要来帮忙的!”
普通弟子平日与首席弟子接触的机会不多,难得能同九陌师兄说上话,那名弟子欢喜得忘乎其形,恨不得将自己所思所想一股脑全倒出来,话匣子一开,一时半刻便再难关上。
“三师兄有所不知,殷师弟初来乍到那阵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三师兄身边,好像除了三师兄谁也瞧不上,我们都还以为殷师弟跟十六殿的小师妹一样是个生人勿进的冷淡性子呢!那时若不是殷师弟开了口,这点小事本来也没打算劳烦他的,万一殷师弟累着伤着了
', ' ')(',那不是自找麻烦吗——啊,三师兄别误会,我不是说殷师弟麻烦!”
横竖就算自己此刻追上殷潇也只会是妨碍,秋明岚想着恰好可以借此机会了解旁人究竟是如何看待那被他拾回宗门的魔族少年,这便摆了摆手以示无妨。
那内门弟子见状说得更是起劲:“现在宗门上下有谁不知道殷师弟呢!小小年纪便能被长老破格收入门下,想来定是资质不凡!我听说在这之前殷师弟在管事手底下当过两三年杂役弟子,可见师弟心性坚韧,要是换了我,肯定是待不下去的——随侍小童倒也罢了,杂役弟子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光是想想我就受不了!”
“……是吗。”秋明岚轻咳一声,适时拉回对方犹如脱缰野马的话头,“那你可曾听闻过杂役弟子之中有谁与你殷师弟不对付的?”
对方拧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没回想起什么来,只能挠着脑袋哈哈尬笑:“这个我就不知道啦!三师兄与其问我,倒还不如去问管事要更清楚些。不过,三师兄对殷师弟是当真上心,我入门也算挺久了,还不曾见三师兄这般关心过谁呢!”
“我,对那孩子……”秋明岚若有所思地垂眸自语道,“——有这么明显吗?”
那名弟子错以为秋明岚在和自己说话,一时点头如捣蒜。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突地发出一声哀嚎!“啊!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丹炉要炸了!”他着急忙慌地往丹药房的方向奔去,“三师兄!等改日丹药炼成了我再上门拜访啊!”
观霞峰,落苍殿。
秋明岚神色匆匆,不等殿外侍女通报便踏入了殿中,可一抬头却见传讯急召自己前来的含霂长老斜倚在坐榻上,只手抵额双目未睁,好似仍在午睡。
“……师尊。”秋明岚气息微乱,心下既焦灼又疑惑,但该有的礼数却不曾落下,“不知您召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沉静许久后,大殿之上响起了含霂长老懒倦的话音:“既是不知,你又为何如此慌张。莫不是已经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在沉闷厚重的吱呀声中,殿门缓缓关合,坐塌之上的化神大能悄然掀开眼帘,静静注视着下方的银发道修。
“‘魔界局势有变’,”秋明岚低头看地,十指不自觉紧握成拳,“近来众人私下都在谈论此事。据说魔尊集结座下魔将本欲与人界开战,却反被魔将屠于殿上。魔尊一死,为夺其位,魔将开始相互厮杀,以致魔界如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是放任不管,这场战火迟早会烧到我们人界来——”
瓷器落桌的脆响截断了他的话音,含霂长老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悠然而又漫不经意:“你们这些小辈,倒是会杞人忧天。魔尊已死,他座下那些魔将不足为惧。再者,就算战火波及人界,还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哪里又轮得着你们来操这个心?”
秋明岚闻言忙说:“师尊莫要如此——”
“罢了,为师寻你来,也并非完全与此事无关。”含霂长老赤足步下台阶,长发在身后拖曳,那张远山芙蓉面忽地就到了秋明岚眼前,“那孩子近况如何?”
“殷——殷师弟他……”秋明岚无奈叹道,“不瞒师尊,他近来似乎躲着弟子……弟子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含霂长老眼底浮上几许深意:“哦?这倒是稀奇,你九陌也有被人躲着的一天?”
“师尊莫要打趣我了。弟子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秋明岚苦笑着讨饶道。
“好罢,顽笑话到此为止。为师唤你前来,一是想告知你近来魔界动荡——现下看来倒是没了这个必要,二是有意托你这段时日多加看顾你殷师弟。”含霂长老负手于身后,缓步朝大殿门口走去,“毕竟他是我醉潋宫中唯一与魔界有关之人,要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倘若某些人非要弃魔尊之位于不顾,执意打一个无名小卒的主意,那为师这个师尊的身份也不能白挂着。”
秋明岚本想一口应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师尊,弟子正打算闭关一阵,照看殷师弟一事……”
含霂长老驻步回首,那目光敏锐得仿佛能连秋明岚心中所想也一并看穿。
“是了,你一向勤修苦练,若非如此也难在大比上取得第三。但九陌,孰重孰轻你自己要掂量清楚。人,可是你带回来的。”
“……弟子明白了。劳师尊费心。”
将枝桠上新结出的灵果尽数摘下收于匣中后,殷潇如释重负地伸了个腰,原地歇息片刻后便带着余下的灵泉肥料去往药林深处——那里种着大片大片奇特珍稀的灵花灵草,若非受人所托,他也没有这个机会进到这种地方来。
早在数月前,自他主动提出代为照看灵植的那日起,殷潇就在这块灵气充沛的肥沃土地上,偷偷开辟出了仅属于他的一小片天地。每每照看过内门弟子负责的灵植,他都会来给他种下的种子浇水施肥。
转眼数月过去,种子已然生根发芽,长出了不同于周围花草的姝丽颜色。
“……八十四……九十一……”殷潇慎之又慎地点数并摘取着品相极好的培育成果
', ' ')(',一边摘一边不由自主绽出笑来,“……九十九、一百。太好了,终于攒够了。”
“殷师弟——殷师弟你还在吗——殷师弟你人在哪啊——听到应我一声——?”
便在这时,托他照看灵植的内门弟子一路寻了进来。
“啊,可算找到你了殷师弟!”
殷潇赶忙收起刚摘下的一抹芳华,迎上前去:“怎么了?灵植的话我已经照看过了。”
“多谢多谢,改日送你一罐我亲手炼制的丹药——不对,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事!你最近都没回涧云峰吗?三师兄在向我们打听你的去向,我还奇怪你不是就住在三师兄隔壁吗,怎么还要找我们打听……总而言之,话我带到了,你要是忙活完了就回去一趟吧,三师兄找你像是有急事呢!”
“……知道了,辛苦师兄。”殷潇低头揉搓着自己沾了花泥的指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秋明岚守着空无一人的院落直至夜深也没等来它的主人,随侍小童熬不住困,先行回屋睡下了,只剩他独自坐在院中与自己对弈。
宁静的夜里,拂过耳畔的是虫鸣微风以及落子时分的轻响,当少年既轻且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院前戛然而止时,秋明岚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回来了?”
黑白棋子一枚接一枚地被收入棋罐,秋明岚无声的叹息就这么随风隐没在夜色之中。
“九陌哥哥……”此刻殷潇就像干完坏事被逮了个正着的顽皮孩童,满脸心虚不安,“……我听人说,哥哥有事找我。”
“坐吧。”
秋明岚抬颌示意殷潇在自己对面落座,手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棋局。殷潇背着双手,小步挪到他跟前,却没有要坐下说话的意思。
“我的确寻你有事。想来你也应当听说了,魔界近来不甚太平,虽说有师尊护你,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先不提,难道我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吗?”他侧身对上少年的清润眼眸,话到喉间却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你最近究竟做什么去了?日日夜不归宿,教课堂一放课便不见人影。我都不知你是真有事要忙,还是单单为了避开不见我才有家不回。”
一听这话,殷潇霎时慌了,忙不迭否认道:“哥哥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不想见到哥哥!帮忙照看灵植一事是真,有事要忙也是真,这个时候回来不止是因为知道哥哥在找我,也是因为我忙完了事,终于能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就算今夜哥哥不在我院里等我,我也会去找哥哥的。”
“……当真?”秋明岚将信将疑,“那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在这之前,我有样东西想请哥哥收下。”
殷潇说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秋明岚面前——少年的手心里躺着一把颜色姝丽的花,在月光下散发着清浅的光芒,粗看之下数量竟有百朵之多。
“这是什么?”那花长得精致小巧,仿佛琉璃般轻薄易碎,秋明岚接过花时手上甚至不敢多使半分力,生怕碰坏了一枝半叶。
“琉光花。”见秋明岚收了花,殷潇脸上的笑意明艳得想藏都藏不住,“是我从魔界带来的种子,好不容易才种出来、凑够了数的。”
“整整一百朵的琉光花,是魔族人表明心意的信物。”
“九陌哥哥,我喜欢你,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秋明岚捧着轻软馨香的花束,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那是少年炙热真挚的一片情意。
他从未收到过这样贵重的赠礼。
他低垂着眼眸,心间犹豫不决:“……可我,并非女子……”
殷潇见他如此反应却是不解:“这与哥哥是不是女子又有什么干系?九陌哥哥是不喜欢我吗?”
“我不……”望着少年纯澈的眼眸,秋明岚刹那间犹如醍醐灌顶,总算意识到人魔两族的差异不仅仅是种族体质之差,以魔族一贯的行事作风,恐怕也没有人族这套阴阳相配之说。“……是我迂腐了。”
话虽如此,但他仍不敢轻易就这么信了少年的率性之言:“你说的‘喜欢’,是小辈对长辈的依赖敬爱,还是……想要与我结为道侣的‘喜欢’?”
“哥哥这是当我年纪小,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吗!?”
被再三回拒质疑,饶是殷潇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心存奢望,也无法继续故作从容了。他一把扣住秋明岚的肩,不容分说地咬上银发道修温软的唇,舌尖舐过齿列抵入牙关,一触着对方口中的软物便是好一番纠缠,又含又吮,直吻得秋明岚舌根发疼。
“……嗯……唔……哥哥……呼……”
少年俯身抵着银发道修前额浅浅喘息,两双盈满水光的眼眸以咫尺之距无声对望。
殷潇轻吐一口热息,执起秋明岚微微发颤的手贴上自己小腹:“……我对哥哥是这种‘喜欢’,哥哥现在信了吗?”
喧闹而有力的鼓动在秋明岚掌心之下,透过少年单薄的衣衫传入心底,两颗全然不同的心此时拥有着同样的青涩与悸动。
', ' ')('“我……你容我好好想想,之后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今夜这般,太……太突然了……”秋明岚双颊飞红,仿佛被少年直白的感情给烫着了。明明魔族之人生来血冷体寒,但此刻他掌心感受到的温度竟远胜于自己体内的燥热。
少年心满意足地笑了,露出一对白洁可爱的小尖牙:“哥哥慢慢想,多久我都等的,至少这段时日哥哥愿意把我放在心里。”
“你啊……”秋明岚似叹非叹地摇了摇头,起身准备回屋。
可还不等他迈出步子,衣袖就被殷潇揪住了。
“夜已深了哥哥,不如今夜就宿在我这里吧?——对了,哥哥大比前答应带我下山去玩的事我可还记着呢!”
“好好好,过几日我便带你下山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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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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