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荀垂下眼帘,眼底时时翻涌的阴云终于在这一刻压抑不住,要冲破所有的束缚,侵占他的理智。
他细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那对墨色过浓的眼瞳中浮现的阴晦与戾气,声音放得很轻,听上去更加柔和。
“我了解过一点。”
余今没有发现荣荀的尾音有几分轻颤,他只以为荣荀轻声说话是担心他会应激又或者怕这件事揭了他的伤疤。
但是……
“荣先生,”余今收回视线,看了没了笑的荣荀一眼,一边在心里感慨荣先生人真的太善良了,一边没忍住扬唇:“你不用顾虑我,我没事。毕竟绑架的事,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是真的。
余今还记得自己当初醒来时就在医院里,他也是听别人——具体别人是谁,余今却不记得了。
反正他的记忆里,除开昨天见过的人,再往前倒的所有记忆里的人都是一团模糊到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白影,甚至绝大部分都是直接空缺,跟他没有碰见过人一样,只有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残存在他的记忆里。
而余今也是听那些声音说他被绑架了,他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绑匪,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绑架的,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被一个人丢在了废弃的工厂,绑匪没有撕票,也没有勒索钱财。
甚至于他身上只有一些细微的擦伤……要不是他身上确确实实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调皮出玩迷路失踪后被发现。
那些声音里,有人说他是因为遭受了极大的刺激,触发了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让他忘却了那段记忆。
这个说法很多人接受了。
那时候余今小,一觉醒来谁也不记得了,对于他来说,无论是父母还是医生又或者是警察……都是陌生人。
六岁的孩子陷在极大的恐慌中,还被围着各种问话,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放空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余今总会回想起自己从病房醒来的那天。
他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接受那个说法。
因为当时有个声音提到了一句——
发现他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血迹,但不是他的。
那个出血量……受害者可能已经死了。
只是那里只有余今一个人,无论是绑匪还是尸体,都没有。
可因为余今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们没有办法追凶。
而且这起为期十四天的绑架案,没有人知道在这十四天里发生了什么,但六岁的余今作为唯一走出来的人,却像是惊弓之鸟。随便一句话、一个人就能让他应激。
余今还记得当时他生活在一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城市,那儿大医院统共就两家,在十二年前,专门的精神病院本来就被人们刷上了偏见的色彩,更遑论那种小城市。
所以他被送到了南界来。
这不是什么秘辛,他的主治医生们和医院超过十年的职工都知道这件事。
就连警局也留有相关档案,所以余今说这些毫无负担。
他简略地跟荣荀说了个大概,随口问了句:“荣先生,你资助我前应该看过我的资料,资料上没写这些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荣荀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以往荣先生接话的速度总是很快的,所以在自己的问话石沉大海后,余今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偏头看了荣荀一眼。
当他的视线一触碰到荣荀的眼睛,荣荀那双极黑的眼瞳就柔和下来。
好似敛了涟涟月光在眸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荣荀没有丝毫异样:“虽然我看过你的一些资料,但这已经涉及到了你的隐私,我没有问过太多,只知道一点。”
啊。
余今狠狠地被他戳到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荣先生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
“不算什么隐私。”
余今笑:“我没什么隐私,荣先生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他确实没什么秘密。
人都记不住,能有什么秘密。
余今这话对于荣荀而言,太有诱惑力。
他的喉咙一紧,在荣家潜伏七年,就没有什么是能够动摇他的。
唯独在余今跟前,余今冲他笑一下,弯弯眉眼,随口的一句话,就能让荣荀心神荡漾。
可是荣荀始终能够维持那层假皮:“什么都能和我说?”
他声音始终温和,在余今心里,荣先生就是那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所以完全不会多想:“嗯。”
荣荀勾唇:“我记住了。”
他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但余今却没注意。
因为他注意到了一块牌子。
他稍微停下了脚步,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余今忽然想起,前年他来这个公园,也见到了这个牌子。
然后再往前走……
“…往这边拐弯就可以去水上桥,这边江域水景的确不错。”
荣荀在他旁侧开口,打断了余今的思绪:“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对河流应激。”
余今想荣先生真是体贴到极点了:“没关系,我其实没有这类艺术细胞。”
他顿了顿,没坦白自己刚刚走神是在想什么,只说:“我地理学得还不错,从这边应该可以看见内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