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龄仙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有两个穿着普通衬衫的中年人,快步走到牛二身后,大喝一声,“牛二,你涉嫌盗窃自行车,跟我们去躺派出所!”
牛二一回头,顿时吓得腿软。
他常年混迹在这里,当然认出来,身后这两个男人,是货真价实的真便衣。
牛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听见动静,一瞬间,原本还在买卖废品的人,瞬间做鸟兽散,从四面八方溜走了。
公园立即变得安安静静。
只有两个之前蹲在路边,卖铁皮、废纸的小女孩,慌得扔掉竹筐,跑过来,抱住牛二大哭,“叔叔,求求你们,别抓我爸爸!没有爸爸,我们会饿死的!”
这个牛二,怎么出来干坏事还拖家带口的?叶龄仙气归气,对小孩子还是不忍心。
就连门口卖手工玩具的孕妇,也牵着孩子,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
孕妇苦苦哀求:“公安同志,俺男人不是坏人,他是初犯。我怀孕五个月了,营养跟不上,大夫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胎了。他是为了给我补身子,才动歪心思偷东西的。失主也找到了,你们就饶了他吧!”
这一家人,真是可怜又可恨。
公安面前,法不容情。他们向程殊墨、叶龄仙了解状况后,还是决定公事公办,把牛二带走查问。
临走之前,公安还是人性化地安抚孕妇和孩子,说如果牛二真的是初犯,最多劳动教育几个月,在孕妇生产前,就可能会放出来。
公安走后,公园里三个孩子哭成一片,孕妇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们。
叶龄仙找回了车子,却于心不忍,掏出身上所有的钱。
加起来连十块都不到,她突然有点后悔,如果白天接受楚修年的钱就好了,可以当做借的,等她以后回城了再还。
程殊墨看出了她的意图,摇摇头,“你这点钱帮不了她,只会让自己的生活更加拮据。”
他劝叶龄仙不要出钱,自己却走到孕妇面前,摘下腕上的手表,递给孕妇,“大姐,这个你拿去,换点钱。应该能用到生产。”
叶龄仙没想到程殊墨会这么做。她想制止,却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也跟着劝孕妇,“大姐,到时候,你去医院生,千万别找什么接生婆。还有,既然身体不好,这一胎以后,就不要生孩子了,好好养一养。”
孕妇不敢相信,有了这块表,至少大半年,她和孩子都不用再饿肚子了。
为了孩子,孕妇颤抖地收下了,“知青同志,谢谢你们!您放心,这是我最后一胎。等我男人出来了,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
她拉着几个孩子,给程殊墨和叶龄仙又是鞠躬,又是磕头。
程殊墨和叶龄仙对视一眼,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去的路上,叶龄仙仍旧骑车走在前面,程殊墨也骑着车子,跟在她身后,保持一公里的距离。
说近吧,她听不见后面的说话。说远吧,叶龄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因为有他在,再黑再崎岖的山路,仿佛都安心了不少。
可渐渐地,她脑子里全都是程殊墨。
她欠他的太多了,保温杯,手电筒,红糖,水煮鱼……尤其今天,他帮忙找回自行车,却付出了一只手表的代价。
那只表,亮晶晶的,一看就是高档货。他在大队从不示人,应该很贵吧,说不定还是他家里,非常重要的长辈送的。
这些事情加起来,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这份人情,她怕是怎样都还不清了。
叶龄仙这样想着,二八大杠不知撞到了什么,车轮一打滑,“哎呀”,她连人带车翻倒,掉进了路边的小土坑里。
土坑不算深,还长着茂密的野草,疼倒是不疼,就是……太丢人了吧!
她祈祷着,拜托,千万不要让某人看到。
然而,她刚爬起来,程殊墨就一个加速,飞快赶到,“叶龄仙,你怎么了?”
他半跳下坑,环住叶龄仙的肩膀,一个大力,像抱小孩那样,把她抱了出来。
叶龄仙:“……”
女孩子因为掉坑,身上、脸上都沾了不少土。
程殊墨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没有误踩捕兽夹,没有受伤,这才有心思欣赏她的窘相。
想到过去,她在男同志面前,总是冷冷地,呆呆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很严肃。
难得她今天,又是哭又是笑,又是丢车、又是翻车的,程殊墨不禁好笑,“叶龄仙,你是在弥补我今天没看到你唱戏的遗憾吗?”
“程殊墨,你还笑!”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呀。
叶龄仙拍着身上的泥土,不满地瞪他。
程殊墨嘴角上扬,难得好心情,提建议:“你这样拍不干净,旁边有个小溪,我带你过去。”
小溪距离不远,就在半山腰。
说是小溪,更像是一管细细的小水柱,拇指一样大小,细细地流着,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
叶龄仙半弯腰,慢慢洗了手。
还好,小臂只是破了皮,没有流血,她又掏出手帕,沾了水,细细擦拭衣服上的灰尘。
星光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光晕。女孩子的脸甜美,羞涩,像月亮一样温柔。
她低头的时候,松垮的辫子突然崩开,瀑布一样落在肩头,带着慵懒的卷曲。
程殊墨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家里看过的那些外国少女油画。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盯着她的脸,看得太久了。
夜风吹过,有几根长发粘在她脸上,叶龄仙来不及去撩,程殊墨下意识抬起手,帮她挽在耳后。
叶龄仙面上一红,埋怨:“你……”这样太亲近了。
程殊墨却像没所谓,坐在她身旁,不知怎么摆弄了几下,几秒钟后,女孩子乌黑的长发,已经被简单地束起来。
程殊墨没有帮女孩子打理头发的经验,叶龄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往上一摸,就发现,发尾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亮晶晶的发卡。
发卡是金属的,花色很浓郁,顶端还有一只小小的蝴蝶,连着弹簧,动起来一晃一晃的,闪着微光,逼真得仿佛随时能飞走。
非常直男的审美,叶龄仙却被触动了。
她看着程殊墨,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藏在星辰大海般的眼眸里,随时都能喷涌而出。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她克制着问。
“我看你平时,老给别人做头饰,也没见你自己戴过什么。上次在供销社,瞧着顺眼,就买了。”程殊墨不自在地解释。
似乎怕被拒绝,他又强调,“不值什么钱。”
“可是你……”
叶龄仙又摸发卡,程殊墨却抢着说:“真的不值钱,我知道你看不上,就当是回礼,上次你不是还给我编草帽吗?”
原来,只是礼尚往来。叶龄仙庆幸,也有点失落。
“谢谢你,程大哥,发卡很好看。”
这样的一个人,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明知道他们不该有牵绊,但是今晚,她想自私一回。
程殊墨如释重负,轻轻嗯了一声,又扶她起来。
“走吧,再不回去,老支书要骂人了。这次换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别再分心了,走我走过的路,不会让你摔倒的。”
叶龄仙:“……”
程殊墨是对的,他对山路的确更熟悉,夜路也不知道走过多少回。
他们就这样,各自骑着车子,一前一后。
程殊墨走在前面,路上遇到不平整,总会按两下车铃,提醒身后的姑娘。
叶龄仙跟着他的影子走,觉得他的后背格外宽阔,坚定。
她想,今天可真不愧是劳动节,她从头到尾都在“劳动”,又是打擂唱戏,又是丢自行车,又是掉坑的。
好在,戏她唱赢了,车子也找回来了,还有人送了她漂亮的发卡。
生活也许就这么回事,不停地折腾,但像脚下的路一样,总归是往前走的。
下山的路轻松不少。夜里凉风拂过,清爽宜人,一整天的安宁,都浓缩在这几十分钟里。
老天爷,今晚就这样吧,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去,先把大队的自行车还了,再回知青点好好睡一觉。
然而,老天只做了十分钟的好人。
叶龄仙和程殊墨下了西山,刚走到澄河,就看见高进武,迎风站在大石桥上。
高进武身后,集结了七八个本家兄弟,个个手里拿着铁具,恶狠狠地盯着程殊墨。
第17章救人
高进武的确是有备而来。
上一次,他在程殊墨那里吃了亏,不敢单挑,这才集结了一帮本家兄弟,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
这些人之前,多少都和男知青队有过摩擦,今天等在这里,就是来寻仇的。
他们人太多了,大石桥距离村口又远,大伙忙了一天,这个点都睡下了,就连附近的男知青宿舍,也未必听得见动静。
如果真打起来,叶龄仙和程殊墨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样全身而退。
好在,大队夜里有民兵巡查,拖延时间是最好的办法。
叶龄仙祈求地看了一眼程殊墨,希望他不要冲动,如果真硬来,他只会凶多吉少。
程殊墨觉得,跟这帮人讲道理没用,拳头才是硬道理,才能让他们服帖。但他还是听叶龄仙的话,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隔着几步距离,叶龄仙冲对面的人喊话,“高进武,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兴武斗,你叫这么多人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高进武见她处处维护程殊墨,两个人眉来眼去,关系显然和从前不一样了,不禁升起一股被背叛的屈辱。
他对叶龄仙的爱也变成了恨,“叶龄仙,你还有脸问?我倒要问问你,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跟这个二流子……约会去了?是不是他耍流氓,故意诱惑你?我今天就弄死他!”
高进武身后,一个癞头的男人拱火:“武哥,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还跟她废话什么?我看,不如先把奸夫绑了,再把这女的拉进小树林,睡她一觉,生米煮成熟饭,睡个娃娃出来,到时候就是撵她,她也舍不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