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管她有什么,丰娃子也不叫动她的东西。”秦保山吸了几口旱烟,劳动了一天的疲累渐渐涌上来。人靠在墙上打起鼾。
秦阿婆皱在一起的嘴,显出一种土色,嗫喏了一会儿。往门外看了看,傅眉摘黄瓜还没有回来。在堂屋里转了转,秦丰跟秦琴的屋子还是以前那样。
走到堂屋另一边,推了推门没推开,眯起浑浊的眼睛瞧了瞧。嘿,锁上的,自己屋里还用锁上门,这是防备谁呢。
秦阿婆心里一阵恼怒,第一个念头就是傅眉针对她泥。没办法,做过贼的人,多少都心虚。虽然她认为从自家儿子手里拿东西,不算偷,可是傅眉这做法就是惹着她了。
这是她儿子孙子的屋,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还锁起屋子来了。当这是她家?走到堂屋里,秦阿婆没有立即发作,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傅眉摘了长好的黄瓜回来,因为摘得太过频繁,她手里这几根还青青嫩嫩的没有很熟。也没有法子,秦阿婆等着要呢。
秦阿婆两步走到进屋的傅眉跟前,“你这女子,自家屋里还锁门呢。当你叔是偷还是你哥是偷,有什么稀罕东西,看看附近人家那个是你这样的。”
才进家门,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傅眉懵了一下。听清秦阿婆说的什么,她心平气和道:“家里平常出门都不锁门,我带了些医书过来怕丢了,就锁上了。”
秦阿婆越加气,“几本破书谁要它,不知道的当你防谁呢,这话传出去好听呢。”
傅眉避重就轻道:“话不能这么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人的精神食粮。’国家领导就是再忙也是要抽空看书的,何况咱们呢。我这是坚定跟着党的步伐走,就是赵叔叔知道也要赞我的。”
秦阿婆不管她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傅眉锁上门是在挑战她呢。拽着人到门前,“这像什么话,你把锁子打开。”
傅眉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一时惊住了,“阿婆,这是我的屋子,我想锁上就锁上。谁也没有权利不经我的允许进入我的私人领地。”
秦阿婆笑了,一口残缺的黄牙露出来,眼睛挤成一条缝。“这是我儿子的屋子,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里那块地不是我的。”
傅眉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强盗逻辑。秦阿婆死拽着她不放,非要她打开门。傅眉甩开秦阿婆的手,绕开被吵醒进来探听情况的秦保山,直接冲出了门。走在路上还觉得委屈。
她原本以为乡下就是辛苦艰难些,其他的她一定能克服的。她好好在这里生活些日子,等爸爸来接她,以后回去就好了。可是受委屈了,爸爸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人却一个都不在。
她抬起头望了望天边,天色已经暗了,远处的深林黑压压的。山腰上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可以瞧见有群鸟如风中蒲苇便飞来窜去。旷野很安静,一片一片梯田很沉默。
突然有些明悟,她不能就死等着爸爸来接她。他们身边已经有亲生女儿了,要是忘了她,忘了来接她,该怎么办。傅眉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她真的是一个人了,两边都没有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唯一跟她没有血缘还待她如珠如宝的爷爷也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会反对将她送到乡下来的。
傅眉坐在田坝上,双手抱着膝盖默默的抹泪。她后头不远处,简陋的屋子前,一个妇人端了水倒到坡底下,隐隐约约瞧见她。回去跟丈夫徐途说,“田坎上有个姑娘坐在那里哭呢,也不知道为啥。”
徐途放下手里的书,扶了扶碎了一块的眼镜,叹了口气。想起来下午给他敷草药的姑娘,心底多好的姑娘啊。他起身出门到院坝边看了一眼。
傅眉掉了一会儿眼泪,心里好受多了,毕竟她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一时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她今天没给秦丰做饭,他回来肯定会饿坏的。
一时又想他阿婆那么凶,她不给他做饭了。还有她现在的情况,这样的环境,她只靠医书能进步吗?脑袋里胡思乱想。肩膀叫人拍了一下,她迷糊的转过头,对上一张慈祥的脸。
傅眉稀里糊涂的就叫张庆春牵到牛棚里来了,听她说了一路的话,“好姑娘,多谢你今儿给我家老头子上药。咋一个人在路上哩,往常我没见过你呢。”
张庆春将她牵到屋里,说是牛棚。夫妇俩将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东面的墙边堆的都是书籍,有的很烂书页不齐,叫人保管的很好。
傅眉看了看,张庆春拉她坐下,然后出门到厨房去忙活。见她对那些书籍有兴趣,徐途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借给你看看,不过别忘了还。我姓徐,刚才拉你进来那个是我爱人,她姓张。”
傅眉微微鞠躬,“徐爷爷好,我叫傅眉。”徐途招招手,桌子上的蜡烛跳动着,尽微薄之力驱散缓缓弥漫过来的黑暗。傅眉坐到徐途对面,徐途将手里的书指给她看,“人老了,就犯老花眼,看不清楚字了。”
没有被追问她的事情,傅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道:“我给您读吧。”徐途摇头,“这书要自己一字一句看进眼里才有趣。”
“以前没见过你,你会药理呢?”祖孙俩就像许久未见的朋友,说起话来熟惗得很,丝毫不见尴尬。傅眉想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久了,她的来历都是要知道的,自己说了有什么关系。
徐途听完什么都没说,走到书堆旁拿了一本书过来,递给她,“这本《在人间》,给你看。”傅眉接过书去,她听说过这本书,爷爷跟她说过的。
她将书抱紧,心里有些暖,无意的一眼,瞧见张庆春在厨房窗户上映出的佝偻身影。忙站起来往外走,“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徐爷爷我走了。”话没说完,人已经下了院坝旁的高坡。
张庆春追出来站到徐途身边,“这姑娘咋走了,饭还没吃呢?”徐途没说话,犯了重影的眼睛远眺远处的群山。天穹之下,尽管黑夜慢慢,天上的月亮倒是莹亮非常,群星也很闪烁。
他叹了口气,“她懂事哩。”大概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所以急忙走了。“走吧,回去。”老两口相互搀偎着转身回了屋。
傅眉抱着书走在乡间的路上,偶尔会瞧见几个扛着锄头、抽着旱烟走在路上的村里人。人家跟她说话,她就点头,若是不理她,她就加快步子。
秦辉扛着锄头往回走,看见村里的俊女子一个人走在路上,他跳下田坝。叫一道的人先回去,一阵风似的刮到傅眉身边。
“你咋在这儿?还没回家,下午没去上工呢?”他知道她是大城市里来的,说惯了官话。他人活络,走哪里都混得开,认识的人也多,就学了几句。虽说的不伦不类,倒也还可以。
第7章
傅眉见是秦辉,出于礼貌对他点了点头,没什么心情跟他攀谈,自顾往前走。秦辉看着她纤脓适宜的窈窕身段远去,大度的没说什么。
傅眉叹了口气,刚才叫秦阿婆拽的不行,急匆匆跑出来。这会儿要回去了,才察觉出来尴尬。就好像是她自己无理取闹耍了脾气一样,怎么好意思。
她屋子里那么多粮食,若是门锁被打开,都叫秦阿婆拿去了怎么办。她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就是家里没米下锅了,好好跟她说,便是借了不还,她也不会好意思去要。
秦阿婆非得蛮不讲理的想进她屋子,不是她把人想的坏,事实摆在眼前。秦阿婆不只是单纯想参观她的屋子,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傅眉一个人走在路上,离家越近越怯火。秦丰火急火燎的出来找人,跟飞似的下了山坡,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比什么时候都快。
远处的田坝上过来个熟悉的人影,走的近了看见她的脸。秦丰觉得身体里沸腾的血奇异的被安抚住了,知道她走了的消息,他多着急啊。
现在她就在他眼里,向他慢慢走过来。他真想把她拉回家,然后关起来得了,这样她就不会在这样影响他的心绪。他想起她第一次跟着傅家来时的场景。
那么娴静漂亮,乖巧的跟在人后。一身干净,跟他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搭。他一直是认命的,生在贫穷落后的地方。
看见她的那一刻,突然有些不甘心了,他这个样子接近她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跟她比肩啊。他心里不好受,自惭形秽的感觉无师自通。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当傅国华跟他说想带秦琴回家,给他们一千块钱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千块!足够他家好吃好喝的生活三、四年。
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大笔钱,他那个时候大概也是中邪了,说了个让他既快意又悔恨的条件。说完了就后悔了,何必因为他的自私断送她优渥的生活。
只是已经说出来了,心里就隐隐有一丝期待。那是痛苦又煎熬的等待,正当他快要脱口而出算了的时候,秦琴的亲妈竟然答应了。
他没办法形容那个时候的感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像一个人走在黑夜中,有一束光照在头顶,若是跟它去了。有一种预感,你出去了它就一定消失,该如何抉择呢?有人替他做了决定,说不上来是松口气的感觉还是唾弃自己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