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5节</h1>
“咱俩不一样, 总之你听我的, 要买什么就跟我说。”他跟谢华香是不一样的,他只不过是个农民, 就算被抓了, 坐几天班房,出来后也是一样干活, 可她是知青,将来说不定还要返程当工人或者当干部的, 这履历上有了不光彩的一笔, 对将来的前途影响很大。
就算不说那些,她一个姑娘家, 真因为这些事被抓了,那也是很丢脸的。
这些事情沈庭生不想跟她解释得太清楚, 只是态度很强硬, 坚决不允许谢华香去这些地方。
谢华香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并不是要去买东西啊!”
“不买东西哪去干什么?想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卖的话,还不如去逛百货公司。”
“我不去百货公司, 我就想看看,在这里我有什么生意可以做的。”谢华香平静地说。
沈庭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已经觉得这个女人够大胆的了,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得多,想来这里做生意, 不是卖点家里用不上的东西,而是做生意!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念头!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产生这个念头的,他只知道这非常地危险,必须马上让她打消这个想法!
沈庭生二话不说,一手推车,一手用力地箍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走。
“你干嘛呀,我不走!”谢华香挣扎起来。
“马上走,你这个想法立马给我打消掉,想也不要想,更不要跟别人说一个字!”沈庭生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谢华香说话,没想到他凶起来还是挺有点儿气势的。
“不行,我这么难得才来一次,今天怎么也要看一看。”
真要硬抗起来,谢华香是怎么也比不过沈庭生一身力气的,他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走,就不顾她的挣扎,硬是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喂,你快放手啊,男女有别啊,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这会儿就不怕别人说你伤风败俗了?”
沈庭生不管她说什么,一直把人带着过了同心桥之后才松手,这同心桥算是县城和郊区的分界线,过了桥那边就算进了县城,这边就算出了城了。
谢华香恨恨地甩了甩手:“你抓我那么用力干嘛,疼死了。”抬起手腕一看,腕上一片都被他抓红了,到了明天可能还会变得青紫,可真是够狠心的。
“对不起。”沈庭生喏喏地说了句,他也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会使出这么大的力气。
谢华香无奈地看了看他,指了指不远处河边的一棵树下:“咱们到那儿坐下说说话吧!”
树底下前面临着河,背后是一条土路,两旁空空荡荡的,有人过来远远就能看见,倒是个说话不怕被人听见的好地方。
沈庭生正好也想找她聊聊,不知道她这么危险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但必须给她扼杀在了萌芽的阶段,不然以她这样天大的胆子,说不定会背着自己去做起来,那样就更危险了。
回去阿婆和幺妹都在,也不方便说话,不如趁机在这里说清楚。
于是两人各怀鬼胎,坐到了河边的大树底下,自行车支在一旁,远远看过来,倒是像两个青年男女在谈对象,气氛看起来还挺浪漫和谐的。
不过两人实际交谈的内容可远远没那么浪漫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沈庭生一开口就说,“五年前,咱们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女人得了重病,好不容易借钱送到县医院去看了,医生说要做手术,手术费要一大笔钱,他掏不起,回到家里孩子哇哇大哭,抱着他的大腿喊着要娘,他听说县城有个地方可以偷偷地卖点农副产品,就把家里好点的粮食全都拿去卖掉了,可只卖了那一点点钱,怎么也凑不够手术费。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起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一家一家地在乡亲们的家里收了粮食,打算拿到县城去卖,乡亲们都可怜他,哪怕自己家里本来口粮就不充足,也从口里剩下一些低价卖给他了。”
“谁知道他特别不走运,那天他拉着粮食兴冲冲地去到县城,却发现原来很热闹的黑市那天特别冷清,卖东西的人少了很多,当时他还很高兴,别人都不来,只有他一家,不但可以把价钱提高一点,而且肯定很快都能卖完。谁知道那天刚好撞上政府严打投机倒把的行动,别人都是一些老油条,早就听到消息避开了,只有他傻乎乎地撞到了枪口上。”
“那天被抓住的只有他跟另外几个消息不灵通的农民,但别人只是卖点自家吃不完的粮食,数量不大,情节不严重,也就是没收粮食,再罚点儿款就算了,可是他卖的粮食却是从别人家收来倒卖的,切切实实的倒买倒卖,而且数量还特别多,情节非常严重,又是在这个风头火势上,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村人,刚好被拉出来当了个靶子,杀一儆百,被从严判处了五年的有期徒刑,他女人的病自然也没有治好,留下两个孩子,跟着大伯一家,小小年纪的也不让上学,每天就给家里干活,还不让吃饱饭。”
沈庭生用沉重的语气给谢华香讲了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是想用活生生的事实警醒她,想要做投机倒把的事,那就是一条不归路。
谢华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所以你也知道,这样的政策其实是不对的,是吗?”
“你说什么?”沈庭生猛地侧头看她。
“你看,这个男人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想要挣点钱治好自己爱人的病,给自己和孩子留下一个完整的家而已,他不去偷也不去抢,凭自己的劳动赚点钱,有什么不对呢?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地干,他能挣出来给爱人做手术的钱吗?这样的生产制度,让有能力的人累死累活却依然过不上吃饱穿暖的日子,难道是对的吗?”
沈庭生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过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气急败坏地:“你疯啦说这些话,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听到了告上去,你这种反动的思想都足够坐牢了。”
谢华香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庭生哥,你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每天都很拼命地干活,你什么时候才能挣得够幺妹的学费,什么时候才能盖上新房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和阿婆、幺妹都过上好日子呢?”
沈庭生膛口结舌,是的,他做不到,就算他拼了命没日没夜地干活,每天所得也就是十个工分,到年底能够分得到手里的口粮和钞票也就是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的生活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管是盖新房子,还是过好日子,都遥遥无期。
他心里头充满了干劲,身上也有着满身的力气,可就是没有地儿可以让他去使啊!有一股憋屈在他的心里发酵,这憋屈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早在他爷临终前让他拿着信物去谢家退亲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浑身热血的少年,正是信心满满认为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年纪,凭什么要让他放弃心心念念的好多年的小媳妇呢,就因为他是农村人,没有办法让她过上像城里人那样的好日子?
所以他当时并没有马上就按照爷爷的要求去做这件事,而是又过了自己当家做主的三年,在这三年里,他终于一点一点地认清了现实,认识到原来真的有些事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的,于是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了一趟g市。
可是,这个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居然不请自来,勇敢而又热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让他认命的一切都是不对的,他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大胆而又疯狂的可能!
他震惊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看着沈庭生苦恼的表情,谢华香也有点儿后悔,她是不是太急躁了?
因为她知道历史的变迁,知道两年多以后这个世界就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化,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知道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都只是顺应历史的趋势而已,她知道政策很快就要开始放松,很快就要兴起自由市场,农民做买卖也会变成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的沈庭生不知道啊,她提出所要做的事情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大胆妄为了,前人的经验教训还历历在目,让他迈出这一步,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谢华香不知道上辈子的沈庭生是怎么样开始发家的,他似乎不太喜欢提到那个时候的事,不像有些成功人士一样喜欢想当年,一再提自己的发家史,沈庭生就算回忆,也只是会提起一些小时候在乡村生活的琐事,无关苦难,也无关奋斗。
但谢华香知道,即便没有自己的参与,他也是必定会成功的,所以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太过着急了一些,看着他纠结成一团的脸,谢华香有一种自己简直就是在教唆一个善良单纯的农村青年做坏事的感觉。
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急,反而打乱了他成功的步调呢?对他将来事业的发展会不会有影响?
或者她本来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只要静静地守候,静待花开就可以了?
不过就是再过两年多艰苦的生活而已,只要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只要心中一直都有希望在,再苦再累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