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火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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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一诚从派出所前徘徊不过,手攥在裤兜里,深吸口气,仍转头,快步走出了荒草地,一开始还只走,接着变快。脚步越跑越大,几乎是要逃离般一口气跑回楼下。

他上了楼,扒拉到柜子前,将压箱钱翻出。干燥的纸币,一沾汗,就被掌心的濡热同化了,发出股铜臭臭味。汗滴从眉眼滑下,他紧抿唇,薄薄的眼皮一眨不眨,数完钱砰一声关了柜门。

风哐击百叶帘,北风呼啸,张入渊盯着抽水马桶转不停的水流,按停键。出门和冯一诚撞上,冯一诚蹲下身子,把储钱罐塞给他,“入渊,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住。今天立刻走。”

张入渊心一下吊起来,死死看着冯一诚,储钱罐也不管,手拉着冯一诚:“是有人害你?诚诚哥,我跟你走。”

冯一诚靠在电话柜头打了个简短电话,他做事利落,说一不二,收拾了行囊就是即刻打包走人。一手抓张入渊,穿梭在年底春节车站,两个小小的人,彼此靠极近,否则就失散在茫茫人海。冯一诚抱着张入渊,手按着车门,让他先挤,张入渊使劲拱,好不容易一头扎进去,转身旋即握紧冯一诚,松开才一两秒,急急忙忙就握住。

车厢到处是“沙丁鱼”,大包挨小包,上边放不起堆脚边,靠着窗睡了的人多不胜数,都是打工回家,旅途漫长,睡得不安稳,眉头还蹙成川。

脚下轰隆隆,车轮滚动了。身体不由自主晃动,整节车厢内,有轻微的鼾声飘溢。这是便宜的车票价有得买到就不错,冯一诚不很在意,用身子挡住人,撑着车壁,狭隘的空间留出一个,张入渊躲在里头,抱着冯一诚的腰,像人和浮木一样,随车摇来摇去。

冯一诚低头,问道:“入渊,晕不晕?”

张入渊闭了闭眼,摇头:“诚诚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冯一诚深深呼出口气,开点窗,清新自然的风吹了进来,笑了笑,一下放松下来。他有节奏地叩着张入渊脑壳,说:“那你要做好刻苦读书的准备。我们现在去一个当兵退下的叔叔那,离这很远,再不能给人添乱了。他会安排学籍,要住校,入渊你读个好成绩,以后就自由了。”

六岁到九岁,张入渊紧拽着冯一诚的手,拉实了,满大街的跑,就像现在坐行李箱上打盹,困得眼皮不住耷拉,手还不放,实实抱着冯一诚身体,生怕一松两人就散了。

一趟车断断续续十几小时,没座位,站得腿都僵了,冯一诚也没提要坐。身边来来往往上下车人很多,拎满包裹,上了车就脱力地坐下,两腿夹着个行李,一脸望穿秋水,盼着回家乡过年。到了晚上车厢鼾声如雷,耳膜听风声呼啸,哆嗦了一下,张入渊踮起脚尖,把冯一诚往下搂,含着口热气,长长颤颤地吐在冯一诚耳边:“哥哥,我腿坐麻了,咱俩换一个。”

隔厚厚羽绒服装束,仍能汲到冯一诚的温度,车穿进隧道晃得厉害,把耳朵贴心脏上,咚咚咚,震响清晰。全世界都静了,隧道里漆黑一团,只有两颗心贴着跳动。

“我不累,入渊坐。”冯一诚说。

紧绷一天的肌肉,有了缓松,胸膛贴得紧紧,张入渊抬手,脑袋硌冯一诚的手臂,“那我站起来,抱着你,好不好。”他停顿,“屁股坐得痛。”

冯一诚如被扎了下,轻轻痒痒,手臂瘦而有力地托起张入渊。张入渊随着力道起身,安全满足地说:“哥,你真暖和。”

全长三千米的隧道,一会功夫就穿出了。到凌晨下了雪,更降了温度,到了站,全车的人缩紧衣服。车门一开,密集的人流鱼贯而出,车站挤满接人的亲友,从出站口费力挤出,站到空地,顿觉满口冷气。冯一诚牵着张入渊,掌心贴肉,手拉着手进了一家旅馆。

大宾馆没有成年身份证,不能开房,冯一诚在车上拿了张城市地图,不慌不忙,问了车乘员心里就做打算,不到终点站,甩开后边监视的人,混在春运人群里下车很是方便。开了间居民旅舍小房间,像厨房改造般,两个小孩子挤挤也勉强够用,不超过二十平米,小床上睡觉,胸就要贴着腹背紧缩在一起。

冯一诚脱掉羽绒服,减少空间,连棉被盖在蜷成一团的张入渊身上,按了灯却没睡。火车上,那一点一点城区微弱的市灯,一整晚闪在他眼底,浓重的呼吸,停了下,他闭上眼,还感受到胸口的余悸。一整晚提心吊胆,到白天钻了空子,这才安定下来,溜进这间小旅社小小补个觉。

张入渊只到他鼻子下,这两年长得快,身高也迅猛上蹿,睡觉时也不安分,腿抬起,压在冯一诚小腹上才睡得着。冯一诚中午醒来一次,给他拉衣裳,前胸贴身的衣服睡得掀开了瘪瘪的肚皮。冯一诚也有点饿了,躺回去,脑子还没开转,睡梦里的张入渊咕噜咕噜一阵肚叫。侧眼,看见他稚嫩的脸孔,皱起眉,嘴唇微抿,不像是梦见好吃的,可嘴轻轻张开,说了句:

“诚诚哥,你吃……我不饿,你吃。”

冯一诚蹑手蹑脚下床,掖好被子,看了看入渊,出门吐了口气。去车站售票员打量他的年纪,也没说什么,公事公办收了钱,给车票。来之前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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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了票找黄牛倒卖也行,没想事情一帆风顺,他倒省了不少力。买了两张收在裤兜,早餐店都关门,只好进小卖店,买了入渊爱吃的鸡爪凤爪小零嘴,这几年冯荣生陆续地汇钱,一攒也有大几千。

外边下了雪冷得路人连连缩头。冯一诚带了厚衣服,也不想多逗留,背脊挺直地走进小店,付钱时,在旁边看香烟的老头,拿手摸了摸他肩头。第一次成功了,老头立刻筹谋,第二次下手就没那么顺利,手腕被用力捏着,九十度弯折,疼得眼泪直冒,大叫:“你个死毛孩,找死啊,松手。”

冯一诚漆黑的眼,抬起一秒,冷得霜冻般,失了表情。小店内本就没暖气,前台的收银员捂着热水袋,劈头盖脸骂老头:“吵啥,再吵报警了。老赖皮,不买烟就滚。”

老头灰溜溜老鼠般,钻到店外去。可仍不死心,牙咬得邦邦响,吃冰凌子也没他那么冻寒嘎吱嘎吱直响的。他自言自语。

“脸那么白,一个男孩子,长大了就是给人操的货。清高,手劲还大,没点做兔子的自觉性。”

他识相地躲到一边,本想再找时机,头却猛然撞击,再回神,全身疼痛难忍。拳打脚踢雨点似的扑到皮肉,直到男人脚一收,喝说:“这只是小教训。还不快滚?”

老头惶惶逃走,走几步,仍停脚回望。那一处动手的男人挤出个笑,搓了搓手,低声对冯一诚说:“小诚,你没事吧,舅舅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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