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和和许易安眼见月亮地下,两人拳来脚往。魏之和扯起门口一条长棍,飞身跃上屋顶,与半无师兄合战那蒙面人。魏之和一动起手来,才最为心惊,一来是对手太强,打得自己只有招架之功;二来是半无师兄,这个看似只会读经的人,似乎不亚于半缘大师兄。那蒙面人武功真是高强,以一敌二,如同鬼魅,丝毫不呈败像。
许易安也要上前相助,互见东偏殿又跑出一人,那人身影一见到许易安,鬼鬼祟祟地一闪。许易安忙跑过去,只见门后立着一人,那人竟然是季平。季平脸色阴晴不定,怀里抱着一个锦布包袱,死死地盯住许易安。许易安见到季平,道一声,“季师兄,你拿得什么东西。”
季平双眼像是要瞪出血来,抬起一脚狠狠地揣在许易安腿上。许易安大叫一声,摔在门口。季平越过他,双脚一登,跃过屋顶,许易安只见观外的梅花微微一晃,季平便走了。
许易安刚要扶着门框站起来,回头只见那偏殿里东西凌乱,那幅《三清图》也丢在地上。许易安顾不得脚上疼痛,抢进火里,捡起那幅珍贵的绘画,只听到轰隆一声,东偏殿塌了下来,一根着火的椽子直砸在许易安的脚上。许易安呼喊一声,挣扎着滚在雪地里。
眼见那幅《三清图》沾了灰尘,但所幸未毁。抬头看去,见半无师兄、魏之和与那蒙面人斗得正紧。半无师兄右掌挥出,袖风卷起屋头残雪,好像满树冰霜,直击那蒙面人胸口;那蒙面人身姿在空中一卷,行若飞龙,迅如狡兔,似乎不见其动,已经移形换影道半无师兄身后,双拳如同飞来巨石,直砸向半无。
魏之和眼见半无师兄身处险境,只能采用“围魏救赵”的计策,长棍凌空一出,使出玄武棍法径直攻向那蒙面人的面门。蒙面人见眼前见那长棍袭来,夹着风声飘雪,尚且又七八般变化。
蒙面人变拳为掌,一手抓住眼前木棍一拧,魏之和只觉得棍上传来一股大力,将自己的身子拧得翻起来。魏之和口中一阵甜腥,吐出一口鲜血,从屋瓦上一摔,掉进殿里。蒙面人另一手也早已攻向半无。半无转身时刻只见那一掌早已袭来,屋顶积雪被掌风带到,四散纷飞,半无出手一掌。两掌相交,半无只觉得那人的掌力十分刚猛,就像山崩地裂,自己身子一斜,被击倒在地昏死过去。
那蒙面人也是十分震惊,半无的掌力虽稍弱,但是劲力忽放忽收,如同潮起潮落,绵延不绝。眼见星星火把朝着玉虚观赶来,当下不敢多待,飞身朝着梅华坡下去了。
如此的暗夜大火,惊心动魄的一战,武当几名弟子相继受伤,玉虚观烧了大半夜被毁去大半,半缘道长只得提前出关。
许易安躺在床上修养。季平这几天一直没有露面,许易安说不出的心惊肉跳。他始终觉得这件事与季平牵连重大,想想自己与季平多年来朝夕相处,而季平竟然如此绝情,心中无限难过。忽然屋外闯来几个弟子,道“许师兄,扮无师兄醒了,半缘大师兄请你到紫霄宫去一趟。”
许易安的腿受了重伤,拄拐走进紫霄宫的时候,只见代理掌门半缘大师兄端坐在殿中。半无师兄、魏之和师兄,以及其他的师兄弟都站在殿下。
半缘大师兄拍案道“许师弟,你与季平竟敢勾结歹人,火烧玉虚观。”
许易安听了十分惶恐,道“师兄此话怎讲,我怎敢有这样的歹心。”
半无站在殿下,道“季平那厮早已承认,你还抵赖。”
许易安惊怒交迸,道“季师兄在哪里?我要和他当场对质。”
半无道“那日夜半,我走出房间,忽然看见季平鬼鬼祟祟的。我便一路尾随他,只见他潜入玉虚观,点了一支蜡烛进入东偏殿。他在师父房里一通乱翻,我正要出言责问,忽然见他从那幅《三清图》后面的墙内拿出一个锦布包袱。他长在武当这些年,竟然没看出来他是个盗贼。我便闯进去,拦住问他。他矢口否认自己偷窃,说是你和他说好了,要他来师父房里取这个包袱。”
许易安道“我没有说过,我都不知道什么包袱。”
半无怒道“你还敢抵赖。”
半缘道“半无师弟,你将那日的事情细细说来。”
半无道“当时我问季平包袱里是什么,他也说他并不知道这包袱里边是什么,只是听了你的话,说要拿去清洗,想来应该是一些衣物。我见那锦布华贵,正要叫人,忽然门外飞身进来一个蒙面人,他向我攻来一掌,我立刻用本门的天罡掌法回击。没想到那人掌力凌厉,掌风一带,将季平打晕在地,便要抢那包袱。我飞身过去与他相斗,后来玉虚观的大火便冲天而起,你又是负责看管玉虚观,你和季平合谋放火,还想抵赖吗?”
魏之和道“两位师兄,当日许师弟和我正在房里闲话,忽然听到门外喊声,这才知道玉虚观着火。我可以为许师弟作证,当时他的确不在玉虚观。”
半缘道“那么许师弟,季平潜入玉虚观一事,你可知晓。”
许易安道“大师兄,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午后,季平师兄忽然过来,说是我们几个好久没能在一起坐坐了,邀我晚上共坐。我吃了晚饭,便去找他。当时季平师兄并不在。”
半缘看看魏之和,魏之和道“是的!季平师弟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我两人在房间等许师弟过来,后来季平师弟说是肚子痛要出去方便。”
半无道“别是你们三个人捣鬼。”
许易安跪在当地,道“师兄明见,我身受师父重恩,如有歹心,让我死于刀剑剜心,死后尸骨无存。”
半缘听他起了重誓,道“定是季平信口诬赖的。许师弟,你先起来。”
许易安起身,半缘又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可知道打伤半无师弟的招数是什么?”众人都看着半缘,半缘道“般若金刚掌。”
众人一声惊呼,般若金刚掌可是少林绝技,寺里普通的僧侣都不能修习。没想到那人竟然会般若金刚掌。众人道“是少林寺的?”
半缘道“所以说此事事关重大,少林武当,若起纷争,必定是江湖一场浩劫。先将此事禀报给师父吧,听他老人家示下。只是不知道季平和那少林弟子盗走了什么东西。”
长青真人知晓了此事,十分震怒,带领半为等人,当下赶回武当山。少林方丈恒常大师得知此事,也十分惊异,寺里能学七十二绝技的弟子不超过二十人,能修得般若金刚掌的又能有几人。
长青真人听了诸位弟子一番复述,感叹不已,道“我还年轻的时候,曾结交了一位擅长文墨绘画的朋友,他曾给我画了一幅《三清图》,并手抄了几步经书给我。季平盗走的那个锦布包袱,只是一些经书而已。”
座下弟子听了长舒了一口气,长青真人又道“经书事小,可季平这一生便就此毁了。”
半为道“师父,大殿的经书,只救下了一部分,大半都葬身火海。”
长青真人回到玉虚观,只见遍地焦炭,如同城破。雪坡的红梅花还在风中摇曳,花香袭来,长青真人唏嘘不已,叹道“名利之心已起,这黄瓦朱墙筑得再高,也挡不住万丈红尘。”
长青真人对着魏之和和许易安道“之和,易安,闻到了吗?梅花是不是很香?”
许易安道“是的,弟子问到了,梅花清香扑鼻。”
魏之和道“弟子觉得,虽然清香,但不如人间烟火气实在。”
长青真人道“你们三人,虽然身在武当,但是并未出家。并非山门不肯收留你们,只是正如你们刚才所言,你们大好的人生,尤有许多难以平和的地方。你们都下山去吧,哪一天,这香海的花香都被洗净了,你们再回来吧。”
魏之和和许易安听了,哭倒在地,央求师父收回成论。长青真人并不答应,师兄弟两人强求不下,只得打点行李,下山而去。
魏之和小的时候被洪水冲到武当山下,被山上的道士救了姓名,为此留在武当山习武。如今下山,他只想回到家乡去。两人行到山下,许易安哭道“魏师兄,如何才能洗净梅花的香味。”
魏之和道“砍了它吧。”
许易安听了魏之和的话,不管不顾地只身上山,赶赴香海,拄着拐一刀刀把漫山遍野的梅花砍得干干净净,依然不解气,更是踩踏上千万遍。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许易安跪在雪地里泣不成声,他没有家人,没有故乡,不知道将要寄居何处。江湖太大,自己孑然一身,却不知道归向何处。
许易安一个人走下武当山,沿着山路一瘸一拐地走,遇到好心的人便能有口热汤热饭,遇上不善的人,总放出狗来咬他。风霜一路,却总是难挡许易安的一腔寒心,满腹苦水。正如师父所说的“经书事小,可季平这一生便就此毁了”,许易安终于明白了,季平毁了,魏之和毁了,许易安也毁了。许易安要报仇,他要找到季平报仇雪恨!
许易安再见到季平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季平穿着官服,但不过也只是一个手下。许易安拄拐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竟然都没有认出来彼此,直到许易安听到有人叫道季平的名字,他才如梦方醒,如同一条饿狼闯上前去与季平打在一起。
许易安本来就不是季平的对手,再加上一条残废的腿,和一身病躯。许易安被季平打倒在地,季平终于从那蓬头垢面中认出来那个人就是当年帮自己抄经书的师弟。季平不忍心杀他,给了他银子放了他,他不知道他的师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师弟会拼了命地恨自己。
就这样每过几年,许易安便冒出来偷袭季平,每次出来武功都有进步,只是季平武功也有长进,更慢慢地有了守卫,许易安得手的可能更是越来越渺茫。季平终于忍无可忍,他在又一次击败许易安的时候决心要杀了他,但是当他听到许易安伏在地上对他哭诉和指控,他的内心猛然地一痛,道“师弟,我们都是武当的弟子,我只是想要修习武当最精深的武功,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在真武大帝前道出心声,师弟,你知道吗?当时大帝供桌前的幔子晃了一晃,大帝是理解我的不平的。我只想争取一个公平的机会,我有错吗?”
许易安道“你可以和师父说,师父会答应你的请求的,你却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季平道“师父已经惩罚过我了,你可知道那包袱里的是什么,不过一部道德经,一部《庄子》和一部无字经。”
季平最终还是放了许易安,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想通了,也讲明白了,这次的放生是对他遭受的伤害的补偿,也是最后一次补偿。
卓青飏听了许易安的遭遇,痛彻心扉,不觉地流下眼泪来。
许易安拿起手中的树枝敲打他一下,道“有什么好哭的。”他如此教训卓青飏,却早已忘了自己当年的时候也曾经流着眼泪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春秋冬夏。
卓青飏道“晚辈觉得心里难过。”
许易安道“江湖上再多的卧虎藏龙,也敌不过人心多变。”
卓青飏暗暗地思索这句话,许易安又道“这些年,我一直斗不过季平,我记得师门对太极功夫的灵感来源于鬼蛇二山,因此便凳上黄鹤楼看个究竟,却老天不开眼,让我一无所获。今日,既然你已经领会太极精髓,你替我出手收拾季平吧。”
卓青飏道“晚辈觉得他也可怜。”
许易安道“你这个傻瓜,你不会没有杀过人吧。”
卓青飏道“晚辈也曾经失手杀死过人,内心也常常不安。”
许易安瞪他一眼,道“你杀掉坏人,是锄奸惩恶,有什么好害怕的。”
卓青飏道“晚辈不是害怕,只是不安。”
许易安见与他说不明白,当下站起身来,见庙外的雨淅淅沥沥,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道“我也饿了,出去找点吃的吧。”两人走出庙门,乌云低垂,林间显得黑沉沉的。
两人穿过树林,见江畔的两艘蟒船已经拔锚起航离开江岸,在汉口找到一家饭店吃饭。
许易安问了卓青飏下山的事情,道“我看你的那几个所喂的朋友,应该也已经走了。不如我们两个结伴下江南去吧。”
卓青飏道声好,他心里想起青螺,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透过窗格看到的那个背影,宁静平和地坐在月亮地下,让人心里觉得温和而充满暖意。他真愿意永远时间都停留在那个晚上,只是时间如那滔滔江水,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两人吃了饭,卓青飏付完账,身上银两已经所剩无几。许易安道“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回来。”
卓青飏就坐在饭店窗前,下了雨,江上显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对岸的风光。他又想起来青螺答应带他去上山采药的事情,她那一颦一笑,跃然眼前。自己都还没能随她去爬山呢,真是遗憾,心中生出许多悔意。卓青飏伸手狠狠地敲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又在胡思乱想了。”
青螺姑娘的头发真好闻,卓青飏忽然又想起来青螺站在他的身前把脉,自己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散发出来的茉莉花的香味,淡淡的,又香又雅致,就像是窗外濛濛的细雨,悄无声息,润入心间。
许易安回来的时候,就见卓青飏呆呆地坐着,嘴角微微地笑着,摇摇他,道“走吧,有盘缠了。”
卓青飏这才答应一声,跟着许易安走出门,见许易安已经另换了一支拐杖。两人一前一后走上码头,好不容易租了一条小船。
江上风浪不大,但是看不清楚太远,艄公也不敢放帆,只能慢慢地让小船顺流而下。小船足足行了一下午的时光,天色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大冶的一个小渡头。艄公不便夜间行船,当下三人便将船泊在渡头歇宿。
睡至半夜,船外雨停了。卓青飏觉得十分寒冷,坐起来站在船头,耳听得江上一阵箫声传来,那箫声和缓幽呜,愁绪满满,在江上独自徘徊。卓青飏竟然觉得那箫声十分孤独,像极了此刻的自己,心与曲相和,不由地听得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