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飞站在原地想,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与其晚死不如早死,到底把电话打给了易天。
等穆然手机响了,一看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被出卖得这么快,扭头对廖飞露出个控诉的眼神,廖飞苦笑,朝他做了个请罪的动作。
穆然接起电话,那边低沉的男声道:“你还记得走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穆然伸手把煲着松茸鸡汤的火关小了些,轻声答:“记得呀,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穆然。”易天语带不悦,“不准你做饭给别人吃。”他这个人有多霸道呢,日常生活中不准穆然下厨,到了逢年过节,也就只有他自己,穆槿易航能享受这种特权。
“李书意是我的朋友。”穆然皱眉,努力想让自己严肃些,但天性使然,说话还是那么温吞吞的,一点威慑力也无,“你不可以无理取闹噢。”
廖飞在他身后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他们家那位老板在那头听到这种哄小朋友的语气会是什么表情。
穆然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干,就盯着李书意吃饭。李书意从醒来后胃口就不怎么好,可他只要吃得稍微少了些,穆然就坐在他旁边,垂着头看着地面,多愧疚多难受地道:“对不起,都怪我做的不好吃……”每每至此,李书意只能把刚刚才搁下的碗筷拿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有没有胃口这种事。
就这样被穆然养了几天,李书意还真的长了不少肉,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说来也是奇怪,他跟穆然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性格上更是两个极端,可是他总能在穆然身上,找寻到遗落在遥远的记忆之中的,年幼时和家人在一起的熟悉感。这种感受跟靳言不一样,靳言在他眼中永远都是个小孩,李书意就算再病弱,面对他时也拿自己当长辈。穆然给与的是更成熟的关心,是在各种微小的事上悄无声息的体贴。就像他来这里这么多天了,从来不提及李书意过去,更不问及白敬,好像对这背后那些复杂隐秘的故事毫无兴趣,在意的,只是李书意这个人罢了。所以跟他在一起时,哪怕不说什么话,李书意也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这个人本性讨嫌,等易天来接人的时候,舍不得穆然这种温柔的陪伴和照顾,当着人家的面就挖墙脚。虽是开玩笑,看易天的表情,估计短时间内是别想再看到穆然了。
除此之外,白敬也没有完全淡出他的生活。偶尔会来个电话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或者发来两个小朋友的视频。
李书意不是什么喜欢小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小团子还挺有趣。有一回白敬在视频里逗李念,把他放在玩具堆里,又在他挑中心仪的玩具后故意拿走,反复几次,他不但不生气哭闹,下回干脆自己把玩具摇摇晃晃递过去。只是白敬才刚伸手,坐在李念旁边的白意抬起头来,多费劲地才握住了他一根手指头,再艰难地试图把他的手推开。
李书意常被逗笑,回给白敬的消息却克制很多,两个人像是真的变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着,复健的日子辛苦又枯燥,好在一切付出都有回报,李书意的上半身逐渐恢复如常,基本能自如活动。
转眼到了八月立秋,不知怎么的,连着下了几天的雨。
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李书意早上在康复中心做完训练,午觉醒来后,便让靳言把自己推到楼下的花园里。
虽是晴天,不过天空上铺着面团似的白云,只云层浮动间偶尔漏出几缕金色的阳光来,一点也不晒人。李书意这几天在房间里被闷得难受,此时此刻藏在树荫下,吹着伴有花香的微风,实在是身心愉悦。
他坐在轮椅上,左手翻开一个画本,右手握着铅笔,垂下目光,在上面认真描摹。这个画本是特制的,每一页都是一幅简笔画,或者是山水,或者是器物,笔法细腻,又不过分精细繁杂。只不过画上的线条很浅,需要李书意用笔随着线条把整幅画勾勒出来,算是用一种有趣的方法,锻炼他手腕的力量和灵活度。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康复中心,或者就是趁着天晴到人工湖那边游玩。白昊今天有事去了市区,靳言刚刚啃西瓜啃得满手黏糊糊的汁水,到楼上洗手去了。花园里只有李书意一个人,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的唰唰声。
他全副心思都在画上,哪怕察觉到了身边的脚步声,也并没有没放在心上,想着不是靳言,就是路过的工作人员。只是这脚步声停在自己身旁后,久久都没有动静,李书意这才觉得不对,停笔看向对方,却看到了一个本该在两千公里外,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人难得在外还穿了一身休闲装,头发也没上发胶,懒懒散散垂在额头上,实在是跟他以往那种淡漠疏远高高在上的姿态不一样。他对上李书意的视线,居然还抬起右手挥了挥,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好久不见。”
李书意怔住,就这么仰头傻看着白敬,直到对方弯腰从他手中抽出画本,自顾自地翻看起来,他才回了神,心情复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敬一边慢悠悠地看着画,一边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皱起眉,连声音都突然虚弱下来:“我最近身体不适,过来静养。”
李书意心下一阵无语,觉得这人真是连演都演得这么敷衍,又懒得刨根问底,万一人家真是有事才过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他不吭声,白敬也没再开口,看完画便合上递到他面前。
李书意没多想,抬手便去拿,只是指尖还没触碰到画本,就被眼前的人虚晃一下躲开了。
“……你!”李书意怒视他,都不敢相信这人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来。
白敬看着他笑,评价了一句:“身体恢复得不错。”说完不等李书意反应,他突然俯下身,两手撑在轮椅上,把人完全笼罩在了身下。
李书意徒然面对这样的压迫感,面对白敬近在咫尺的呼吸,顿时就慌了神。白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简直要把人燎起火来,随即把画本轻轻放在李书意膝盖上,站直了身,一派闲适悠然的样子,还又接着评价了句:“脸上也长了肉。”
如果左铭远在,肯定要当场呕死。李书意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脸上长没长肉,你还不清楚?人家康复师每天被你抓着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又一遍都快烦死了,李书意的检查报告本人还没看到就先传到你手里了,还在这里演什么好久不见呢?
李书意才刚跟他见面不到几分钟,心跳却已经不受控制忽上忽下了两次。他简直不知道这个人犯的什么病,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跑来招惹他。正好靳言从楼上下来了,李书意也顾不上他嘴巴张成o形一脸诧异盯着白敬的样子,催着他把自己推回房间。
“就,就这样把白先生扔在那里会不会不太好啊李叔……”靳言在电梯里犹犹豫豫地问。
李书意低下头,只觉得刚才白敬靠近时的温热气息好像还沾染在身上,不自在地蜷紧了手指,脸上却冷冰冰道:“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第87章
自从白敬来这里之后,李书意平静的日子就彻底一去不复返了。本来白敬对于他来说,就是“眼不见心也要烦”的人,可偏偏现在这人有事没事都要在他面前晃悠,怎么可能让他心里不起波澜。
他们两个人之间,一个跑一个追的戏码,不管是当追的那个还是当跑的那个,李书意都实在是腻了。况且在他的预估中,哪怕白敬真的对他有几分感情,也该在他的各种不识好歹和油盐不进中耗尽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来这么一出。没等李书意想好到底该拿他怎么办,这人又突然没了影。起初李书意还以为他回去了,还是成天到处撒欢,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的靳言消息灵通,说白敬好像是病了。
李书意听了后冷笑一声,满脸不信。白昊这一年来受了他舅舅的诸多照顾,到底心里担忧,跟李书意说了声,就去看望了白敬。
等白昊敲了门,得了应允,进去时就见人坐在阳台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懒洋洋地翻着膝盖上的书。这回他身边没跟着人,连左铭远都不在,看起来孤零零的。
白昊跟他问了好,又问他身体如何,白敬起身走过来,笑了下答:“不碍事,小毛病。”确实是小毛病,不过就是为了快点来这里,高强度工作了一个多月,过度透支身体引起的持续性低烧,还有在这边住下后有些水土不服,后颈侧和手臂上都长了些小红疹。虽不是会传染人的病,不过白敬还是有所顾忌,在身上冒出红疹后就不愿意太靠近李书意,所以才待在房间里没动静。
“你跟那位小朋友定下来了?”白敬让他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
白昊想到他来前靳言想跟着,又怕被李书意当成叛徒,可怜巴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白敬看懂了他这个笑容的意思,调侃道:“既然如此,你这个长假是不是也差不多该结束,回去履行一下白家人的责任了?”
“舅舅……”白昊抬起头来,面上很是惊讶,没想过白敬还会让他回去。他当初那副为了靳言什么都不要,连前途未来都抛之不顾的态度,他以为,白敬会看不起他的。
白敬没多说,只安抚地轻拍了下他的肩,又问:“李书意让你来的?”
白昊抿了抿嘴沉默下来,怕否认得太直接对方难堪,哪想白敬自己先接了话,笑道:“我看也不是,除非我真是没剩几口气了,要不然他连个后脑勺都懒得给我。”
“舅舅……你,是怎么打算的?”白昊见他神色轻松,忍不住开口问。
白敬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走到床头柜前,把护士按一日三餐分袋给他配好的药打开,就着水吞了药无奈道:“能怎么打算,只能先耗着。”
就李书意那臭脾气,来硬的吧,真气着他了心疼的还不是自己。来软的,也不是没试过,可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人还不是一样心若磐石,拿他那些真心真意的话当耳边风。他愿意李书意来这里,也是舍不得跟他起争执,况且在金海,他们之间确实是没什么好回忆,换个地方换个环境,或许还有转机。其实这段时间,身边也有不少人劝他放弃,何必呢,他白敬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守了李书意一年,也仁至义尽了吧?犯得着巴巴送上门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别人不理解,白敬没有多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在此之前,他的想法跟这些人也没差到哪儿去。感情这玩意儿呢,可以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可以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甚至可以是一桩追逐快感的买卖,但绝对不是一颗不计得失,不求回报,不顾一切的真心。这种东西,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虚幻,也太危险了。他也是花了很多时间,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才在这种虚幻中确定了一个人,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反正对于李书意,他从小到大坚持的处事原则早就不管用了,他爷爷教他的那些衡量取舍的标准更是抛之脑后。他舍不得强迫李书意,更不愿他勉强自己,既然李书意不相信他,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三年……十年。之前守着一个无法回应他的人,那样遥遥无期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只要李书意好好的,他还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