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69节</h1>
傅清溪又把之前搜罗的所有资料又拿出来过了一遍,见自己所记所思并无大错漏。可自己这分析的结果同事实却走出个南辕北辙来,叫她也一肚子狐疑起来。
又过了半月有余,今年岁收大欠之说已成铁定,朝廷沿着受灾州县大开赈济,米价还有官府管着,米契价格却是一路高涨,求买的挂单成山叠堆,有粮商看那价格实在受不住签了卖单,可没过两日就叫那还往上扬的米契价儿给吓坏了,赶紧认亏平了,生怕真到日子要亏更多。
就在这时候,董家商行的两箱商行账目细录送进了越府落萍院。
傅清溪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安排了,废寝忘食地看起这些来。越看越心惊,等看完了一半,已经确信自己之前所断并无错漏。
朝廷收到灾损的奏报如层波跌宕,一处报了,后一处跟上,再一处加入,之后便那一圈都报如此;然后又有一处增报,过两日,其他几处也陆续增报;之后再有哪处增报……如此一点增报而至一圈,好似事态果然越来越严重,灾损眼看着要波及多少州县一般。
可是董九枢那里送来的细账里,一些细致调料和干货销货量同常年仿佛,衣料、中等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亦同从前相差不大。这些都不是富豪之家所用之物,多半是城里人家日常手略松时会购买的东西。
若果然那几处天灾严重,就算米价有官府压着,也管不了太大的事,大不了官市不卖黑市卖,除非官府直接开仓放粮,那没话可说。而城里居民多半没有存粮太多的习惯,一则居所有限,二来米铺的米走量大,现买的反而新鲜。因此若是果然米价高企,头一个紧张的就该是这些人。又怎么还会有这般闲心买这些耗费略高又非必需的东西?
傅清溪又把余下的账目细录也都看完了,又摘录了许多要紧的材料,转天叫人捎了信给董九枢。董九枢第二天就上门来了,听傅清溪一说,董九枢愣在那里,犹豫着道:“这是说……有、串通……骗……嗯?”
傅清溪点头道:“若是这些数都无误,那就……就是了。”
董九枢有些受惊吓似的,在那儿一坐不晓得想什么,傅清溪却道:“这事儿都知道了,那就可以看着办了。过几日我同七妹妹出去逛的时候再说。”这意思是要把自己从越栐信那里得的分红也投进去了。
董九枢强压着兴奋,稳着嗓子道:“这是要干一票大的了?!”
傅清溪看看远处,点点头道:“到底学得对不对,得试过才知道。光靠想,就是事后证明错了,也容易给自己找理由。还得真刀真枪见过才算无可辩驳。”
董九枢看她这意思,是要试试自己所学所思,心里又存了一丝犹豫。这拿银子试试学问倒没什么不成的,可也不能拿太多银子去试啊,那、那到底是银子啊!去了人家那里,再想要拿回来可就难了!
第120章 猎
傅清溪从最开始替董九枢出主意赚了花灯钱,到后来与越栐信搭伙开了茶摊和打饭铺, 这几项都是有进账的。最开始茶摊上赚的钱, 转头叫他们投进了打饭铺里头, 这打饭铺开到如今还未满一年,最开始六铺同开,之后又增开了几家, 如今在整个京城已经有十一家铺子了。傅清溪在里头占了三成的股,每月分红从最开始的百十两,到如今也增加到二百余两了。
董家的制衣坊那里,因折腾得太大, 叫董老爷子接了手了, 董九枢答应过她的一成干股,因里头兰家也掺了一脚,虽兑现了却只剩下半成了。不过这半成比他们俩从前定下的成衣铺子的一成可要大得多。只是这制衣坊一下子铺得太大,盖房子、招工、订布、定版、试卖,一通折腾下来,上个月才刚开始第一批的售卖。如今还远见不着现钱。
董九本来还要给傅清溪云来苑的干股, 傅清溪推拒了,反倒牵线叫他认识了越栐信。越栐信对这个云来苑的买卖挺感兴趣, 直接拿了饭铺的分红入了干股, 要同董九枢合力大干一场。傅清溪听说了这事儿, 暗叹一声,这俩人联手,对客人来说还真说不好是福是祸。只是那两人不知道怎么想的, 只说这最开始的根本之变就是靠的傅清溪,喝水不忘挖井人,二话不说仍旧每月给她分红。
实则是越栐信教董九枢的一招,——“傅丫头性子最规矩的,万干不出白拿好处的事儿,咱们给她分红,她便没法不管这苑里的事儿!我只善心术一道,你最能耐在买卖经营,她最能洞察大势,三剑合璧,才是上上之策。这世上的人,有专想要多赚人点便宜的,这样的人,咱们遇着了不赚他一笔都不合适;一样也有这种生怕白赚了旁人便宜的,碰上这样的,咱们就得拼命叫她赚咱们便宜……”
如此,傅清溪几处有分红,又从去年冬里开始在米契市场上小试身手,她虽出手不多,只向来只赚不亏的。来钱的路子多了,她又不增什么花销,积攒到如今,拢共也有七八千两的数了。
这些钱如今都在董九枢那里,董九枢见傅清溪这意思,大概是要把钱都投进去,心里暗暗替她捏了把汗。这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在董九爷这里是不算什么,可这挣银子同亏银子可不是一回事儿啊。赚个一千两可能没什么好太高兴的,你亏一千两试试。尤其他是知道傅清溪处境的,最开始米契交易起步的一百两都能叫她为难,这个数对她来说可真不算小了。
细想来,从前自己觉着这丫头胆子小,恐怕是错大发了。这哪里胆子小,简直胆大包天了。
过了两日,傅清溪同越蕊到越蕊表舅的铺子里逛,董九枢趁便过去了一趟,可算得着机会细说了几句,傅清溪又把这回得的分红也交给了他,董九枢忍不住问道:“如今我在天一庄的信用可涨了,你要乐意,都能提到一对十,你可想好了……”
见傅清溪摇头,他心里正要松口气,就听傅清溪开口道:“这回……最好通过中人分散了买,若是都用你的户头买卖,只怕到时候引人注意……”
董九枢一愣,这七八千两在米契市场里头,可溅不起个水花来,傅清溪这意思,是打算用这点钱撬一笔大的?他心里又激动起来,就听傅清溪又问:“通过中人买卖,能到押一对几?” 董九枢道:“中人也有大小,如今像我们这样的户头,本身就有许多其实是中人在做,借我们一个名字罢了。你放心,这个我可以打包票,甭管咱们最后赚多赚少,都绝不叫他们知道到底是谁卷走的钱。”
如此议定,傅清溪又叫董九枢帮她另外查几处州县的几样商行买卖,董九枢都答应了,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之后关于此次天灾的各样传言依然纷纷不绝,连女学里头讲课都顺便提到了几次,姐妹们说话时候也有人玩笑:“不会到了秋天咱们家也没米了吧。”另一个道:“你傻不傻,咱们家的庄子都在北边呢!”
傅清溪密切关注着米契市场的波动,董九枢往越府递账目也越发勤了。惹得大太太都同马嬷嬷道:“这孩子整天看那许多书也罢了,怎么还看那么些账目?”
马嬷嬷道:“好像傅姑娘每日有安排的,专有那么段时候用来瞧这些。”
大太太道:“这可真是,图的个什么?!”
马嬷嬷道:“还替青桑院那边的亲戚家也看过,开始还当是得什么好处的,后来见没新账时候连许多陈年老账也在那里翻着看,这就不像是替人干什么的意思了。”
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夏嬷嬷这知情人也不好不说话,便道:“从前老奴也问过几回,傅姑娘说她学的数术一道,书上讲的都是些道理,实则用起来并不能全同书上说的那般明白。寻常事务里,同数术一道最近的就是账目了,她便用这个练手,以便把数术学得更扎实些儿。”
大太太面现恍然,点头道:“是个用心的孩子。也是,那书上干巴巴的两句话,自然没有实打实的真事儿好懂,这果然是个法子。”
过了两日,忽然每天把越苭叫到身边来说些府务上的事,也弄来几本账目细录叫她瞧。
越苭起初全不接头,后来另寻人问了,知道又是傅清溪那里的招数,又是听了夏嬷嬷信口胡说,气得直骂:“害千害万的东西!我又不学那个,叫我看账来作甚?!只管混起主意哄太太,偏太太又信她的!”
话传到夏嬷嬷耳朵里,也只好一声叹罢了。她如今已经不多管越苭读书的事儿了,只照着每日的安排问过,姑娘说做完了那就做完了。最开始那一团火,早熄绝了。自己不过是奴才,伺候的是姑娘,姑娘不乐意,自己还能打能骂?跟太太说了几回,太太也只一句“回头我问问她看”,到底不了了之。
这回却是被冤枉了,原是闲话说起,自己也不曾添油加醋撺掇太太如何,都是太太自己一片望女成凤之心。可惜啊,照如今看来,这太太的一片苦心恐怕是付诸流水的多。
果然,越苭看了两天便不耐烦了,大太太故技重施,把越萦也带在身边,叫她们俩一处学着。这下可好了,越萦好容易得着接触府务的机会,知道这个东西对于往后掌家理事多有用处,自然下心学习。越苭一行讨厌要学的东西,一行还要讨厌越萦,加上心里还一直住着个“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这样的念头,真是一心三用三愤懑,哪里还能有什么长进。
“罪魁祸首”全不知道自己“钻进钱眼里”的行止又害了人了,正翻着满桌刚递进来的文书材料。她如今正想尽办法要证明之前自己所得的“结果”是错的。寻证据试图证明南省果然灾损严重,今秋米价必然暴涨。只可惜,每回寻着支持这个观点的“官样文章”,往底下一追,就出现些怪事来。
比如自己这里有半个月前的当地商行买卖细录,结果如今的邸报上却报当时冕河支流决堤,水漫数镇。这冕河支流边的小镇明明当时还在卖今夏的香露水粉,那水漫的小镇到底漫到哪儿了?
又有几名被京里亲戚接了进京的稔县百姓,说起初时如何大旱,河底都能走人了云云;之后又如何连日大雨,连齐唐官道都没过去了……这一听正是当地灾损实证,可实际上齐唐官道在稔县那段本不在粮区,且官道两边都是河浦,只因这个消息米契市场就又往上涨了一波似乎也太不讲道理。
又有说粮区水淹大田,眼看着秧田都冲毁了,到时候只怕无苗可种。她翻了农书细查,稔县那地方,与京城周围农时大不相同,夏至播种育秧的大有人在,这会儿不过将将入夏,晚稻育秧还早。退一步来说,就算田地真被水淹了,退水又晚,耽误了育秧时候,还有散种直播一道,亦不至于这会儿市面上“颗粒无收”的论调。
如此,她整日收集各处消息,又忙着翻查各样书籍,来自己同自己打架。先按着线索立了结果,又要去找反面的证据来证明这个论断的错误。真是忙的不亦乐乎。
偏这个时候,谢翼想找她说话。谢翼自之前几次与傅清溪言语不睦,自己也抽空想了一回,还有些东西想不明白,便想同她直接说说。哪知道来了两趟,都没见着傅清溪,柳彦姝给传的话,只说忙。
谢翼一时心若死灰,柳彦姝还帮傅清溪说话:“她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忙。唉,说起来如今她做的那些东西我是全看不懂了,不过她这会儿比从前什么时候都要更忙。那脸也整天绷得什么似的。想是在想什么大事。府里老太爷也说了,这理术数术一道都是如此,越往里头走越艰深,她偏学了这个,也是没办法……且过阵子又要去什么清暑会,这会儿不做准备真是不行……”
谢翼长叹一声,“她既避而不见,我也晓得她意思了。”
柳彦姝无言以对,这话也不是自己能劝的啊!回头告诉傅清溪,傅清溪紧着往纸上记了几笔,才回头道:“哦,好。”柳彦姝翻个白眼,懒得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