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3节</h1>
第73章 相岔
从颐庆堂回来,刚歪了一会儿,就又来请了,这回是全族上下的拜年。小辈们给长辈一一磕头,同辈间也要按长幼行礼。一圈下来是头晕眼花。老太爷昨日刚过交子,就换了衣裳带了大老爷和三老爷往宫里祭拜天帝大神去了,因此家中今日年仪全要老太太主持。
老太太照例提一句老太爷同两位老爷的去向,说道:“这头就等回来了再磕吧。”一时礼毕,差不多就到了新年家宴的时候,都是定例的,连其中菜色也年年相差不大。
年初二回娘家,那是小门小户的行事规矩,大宅门里不兴如此。要不然当家太太们都一个个走了,这头谁来待客?倒是这日都会遣人往娘家去问好送礼。这又同年前的年礼不同了,称作拜年礼。
初三开始请年酒,世交故旧各自的年酒日子差不多都有数的,尽量不重在一处,若是族众繁茂实在避不开的就另说了。这年酒的顺序,有的家按权威高低,有的家按亲疏远近,各有各的说道。越家是老太爷定下的规矩,按着亲戚远近来的。
姻亲故旧之后,就是世交远亲,到了初七这日,又摆上了戏酒,两位太太今日被请去吃年酒了,四太太有了身子不好劳累,今日是三太太帮着招呼宾客。
连着听了几日的戏,还一点儿带哭的带苦的都不能见,一色喜气洋洋富贵吉祥的,姐妹们也都听腻了。虽碍着规矩不好离席,也是看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说上几句话。
傅清溪觉着这年过得比寻常用功读书还累,到处闹嚷嚷的。又看了两出,对一旁的越芃道:“二姐姐,我出去走走。听得我脑袋里嗡嗡的。”
越芃点点头道:“嗯,你去吧,一会儿记得回来,可别跑没影了。”
傅清溪一笑:“我又不是六妹妹。”
从正院里出来,也不敢走太远了,就到小花厅外头的花圃边上捡个向阳的石头坐了。杏儿在一旁道:“姑娘,这石头多冷!我去取个褥子来。”
傅清溪正想叫她摸摸那石头看,忽然又笑道:“好,那你快去快回。”
杏儿便去了。这里过来一个伺候席面的仆妇,见傅清溪在那里坐着,就给端了一盏茶上来,并一个什锦果盘。傅清溪一愣,她又不是越荃,在府里可没遇着过这样的事儿。
正自疑心,一个声儿道:“转了一圈没寻见你,却在这里躲清静?”
傅清溪一回头,却是谢翼。
谢翼的五官生得比寻常人深邃,尤其眉弓略高,眼眶凹得深,一双眼睛被浓密的睫毛一挡,好似总在想着些什么。这几个月没见,看他面庞更瘦削了,越显得鼻高目深,整个人瞧着也越发沉郁。从前他也不是热闹灵巧的人,可如今往那里一站,好似要把周围的太阳光都给吸没了似的。
这会儿他见傅清溪瞧着他,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傅清溪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谢翼摇摇头道:“说你多少遍了,也不会改。”
说着话在一旁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恰与傅清溪相对,似是随口问道:“听说你如今读书用功,很有些出息了?”
傅清溪赶紧摇头:“没有,差远了。”
谢翼瞧瞧她,顾自己道:“那云演数试可不是容易玩的。虽声名不显,那是举办者特意为之的。实则后头许多书院盯着呢。你这回居然能夺魁,实在出人意料。”
傅清溪便把上头的题说了一回,又道:“恰好我如今帮董九哥看些买卖的东西,那题目里一堆堆的数,实则并不是都有用的。且那些数都不像是题目该有的,倒像是真事儿里头的那个乱劲儿。我恰好做惯了这个,却是捡的现成便宜。”
谢翼却问:“董九同你挺亲近?”
傅清溪道:“亲近?我帮董九哥看账,里头看不明白的就得问他,来回来去说的话多了,才叫人这么想吧。”
谢翼笑一声,却道:“可惜啊,如今我是没什么账目能叫你帮忙了……”
傅清溪傻傻回道:“董九哥那里都是商行买卖,一进一出的事儿,容易懂。印坊那可明白不了,就算谢三哥叫我帮忙,我怕也不敢应承的。”
谢翼抬了头看她,见她一脸认真,忍不住笑起来:“哎,同你说话还真是……”又道,“你晓得我家印坊的事儿吧?这年酒,都差点来不了了。十七家印坊,如今只剩下三家了……嘿……”
傅清溪一愣:“才这几个月?”
谢翼点头:“可不就是这几个月……你觉着是几个月,我倒像是过了多少年……”
傅清溪想起度日如年这句话来,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谢翼大笑:“为什么会这样……问得好啊,我一直就在想这个事儿呢。”说完便把陈家的事约略说了。他们借着水力建了几个印坊,初时不动,待到建成了几个,才一齐开业。把印好的书一下子往书铺里铺下去,价格比谢家的低了近三成,谢家的货便压在了那里。
傅清溪道:“他们借了水力,你们就不能用吗?”
谢翼摇头:“凡一家一坊得了什么新的技法机关,都是当命一样守着,岂会轻泄?要从头做,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做出来的!”
傅清溪点点头道:“也是,若是照着他们那样做,花了人力物力做出来了,还只不过同他们一样,确实没什么胜算。”
谢翼听了一愣,抬头看她一眼。
傅清溪又顾着自己道:“如今他们赢在成本同速度上,这印坊里印一本书是怎么一个事情?当中可以节省成本和加快速度的地方还有没有旁的?若是你也能找到一两处改起来,怕不能超过他们呢……”
谢翼垂下眼睛看着地上,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傅清溪才醒悟过来,红了脸道:“对不住了谢三哥,我这是想事情习惯了,却是班门弄斧,叫你见笑了。”
谢翼摇摇头道:“没有,你说得对。不瞒你说,家里一直在商量的都是如何从对家印坊挖人的事,还有如何重金留住老师傅们,或者再做一回群雄会,把雕板高手们都聚集起来,刻几部大典……如今我们还能剩下那几个作坊,就是因为他们那里没有我们那几套雕板……”
他絮絮叨叨说些极琐碎的事儿,傅清溪听到后来渐渐就全听不明白了,知道他这是在理思绪,便也不吱声,只在一旁坐着。
到最后,谢翼道:“我总觉着他们的那些法子都不对,都差着点什么,我大概知道该怎么样,却没个地方能入手。你今日说的倒教我有了些头绪……”说完又笑,“说来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许多话……”
傅清溪也笑了:“整好今天说的我能明白点,寻常太多事情我都不大懂的。”
谢翼又问:“这……这些都是董九教你的?”
傅清溪摇头道:“没有,都是我书上看来照着学的。”
谢翼一笑,听前头戏台上锣鼓喧天,想是又开了新戏了,便站起身来道:“也不好离席太久,这就过去了。”
傅清溪也起了身道:“谢三哥慢走。”
谢翼回头看她一眼,摇头叹一声,欲待走时,忽然问道:“你同董九也这么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