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的离开,如果说没有一丝不舍,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终究会辜负她,留她在身边徒受煎熬,又有何益?
他略略给她透漏了几句原委,虽然知道她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愿意讲太多,很快转了话题道:“明天你几时的飞机,我安排人送你吧。”
孔令宜洒脱得笑道:“别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她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形影相吊的凄凉之感,更何况,他的好意对她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即将挂断,她蓦地冲口而出,“忘了告诉你,我明天……跟常少辉是同一个航班。”
邵云听了,更觉得轻松,常少辉终于还是要走了。
他微笑起来,正想调侃两句,孔令宜的一句话却把他的笑容顷刻间冻结在了面庞上。
还有……苏曼芝。”
她轻轻的说完,长长吐出了口气,仿佛卸掉了一个久压在心上的包袱。
也许,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希望邵云和苏曼芝能有个结果,不是因为她有多伟大,只是希望有个了断,惟其如此,她才能斩断自己全部的念想,让自己彻底死心。
她不希望自己离开了,还对他念念不忘,不想隔着太平洋依旧牵挂他的一点一滴,被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羁绊了内心。
第二十七章(上)
曼芝呆呆的团坐在地板上,天热,她打着空调,身上却还是一阵阵的出汗,是冷汗,一个下午,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在流冷汗。
她下意识的搂紧了自己的肩膀,面前的玻璃几案上摆放着机票,还有她的护照,崭新的,泛着暗紫的光泽,她没开灯,六点都过了,天还是很亮。
她盯着这些证件瞅了一会儿,缓缓的伸出手去,把机票拿在手里,手指在面上轻轻拂了一拂,似乎想掸去一些灰尘,然后,她逐个拼着上面的字母,写成英文的她自己的名字,和那个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城市,此时结合在一起,让她看着是如此的陌生和不真实。
明天,她就要离开了,离开这生她,养她的地方,许多的东西看似不起眼,甚至她已经觉得厌倦,然而却早在日常的点滴中潜移默化的深入骨髓,如今,一旦要抽离,她就感到有种连根拔起的疼痛。
她想她真是老了,远行前没有一丝喜悦和憧憬,满心充斥的是对未知的抗拒和无尽的虚空。
越沉默越觉得心里空,现在的她,身上没有一点羁绊,没有任何责任,就象完全真空一样。
她挣扎着爬起来,取过手机,她害怕这样的虚空,她必须想办法把它填满。
她逐个给人打电话,给每个她觉得可以聊上两句的人打,不停的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嗡嗡的,带着一点虚假的快乐。
当搜索标识停留在邵云的名字上时,她没有遵从惯性按下拨通键,而是死死瞪着那两个字,抽象的汉字,却在她眼前交叠出他那张生动具体的脸来。
他在医院望着她时的震愕与疼惜的表情令她的心猛地绞痛起来!他是长在她心上的一根刺,留着疼,拔了――也疼。
曼芝不得不搁下手机,终止了这无聊的举动。她打开电视,让呱噪的声音继续来填补这无边无垠的室内的空洞。
冰箱里不剩多少东西了,她却懒怠出去,还是下了面来吃,没滋没味的清汤挂面,但还是饱了。
解决完晚饭,她再一次无所事事,边看电视边把手机颠来倒去的把玩。
她很清楚,自己在怯场,不折不扣的怯场!
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渴望,她想见见常少辉,她要让自己确信她的美国之行不是她凭空杜撰出来的一场梦。
她急切的拨他的号码,响了很久,却迟迟没人接。等待令她心生恍惚,她疑心自己也许真的是在做梦。
“曼芝?”电话里终于传来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带着点沙沙的感觉。
接通了,她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有事吗,曼芝?”他见她不吭声,又重复了一遍,他那头安静极了,有一点点空旷的回音。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心竟因为这一证实重重的跌落下去。
“没什么。”她说,“我……刚吃过晚饭,觉得有些无聊。”
他在那一头轻轻的笑起来,“是不是太兴奋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飞机。”
“……好。”她答应着,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今晚……能过来吗?”
还有一个漫漫长夜需要她面对,她觉得快撑不住了,她对自己今天的失控感到害怕。
他似乎怔了一下,有些为难,“我还在试验室里,今天是最后一天,很忙,结束大概要很晚……”
她的默不作声让常少辉心里没底,“你是怎么了?”
失落之余,解脱之感却油然而生,她低语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舍不得。”
她的异常,他多少明白一些,于是柔声道:“去洗个澡,放松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亮得有些刺目的电视屏幕上,默默的听着他浅轻的语调,眼泪却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滑过面颊,滴落在薄薄的衣襟上。
他在电话里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曼芝,你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