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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牧羊护住肚子:“别动手动脚的,你以后养老还得靠她呢。”
赵小山呸了一声:“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我谁也不需要,老了照样能第二春。”
“第二春?大姐你会数数吗?少说一百了吧。”
赵小山板了脸:“胡说八道,没领证就不算。”
姚牧羊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你这次是认真的?”
“我哪次不认真?你快回去和池遂宁腻歪吧,我看你就心烦。”
赵小山眼睛频频往时钟上瞟,手机屏幕开了又关,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让姚牧羊浑身舒畅。
“我偏不,我就爱看你和老男人腻歪,这场景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当年觉得辣眼睛,现在倒有点儿怀念。”
水烧开,她洗了一遍茶,又重新沏了一壶,倒进茶碗里,递给赵小山:“难得雅致一回,当我孝敬你吧。”
赵小山正手指翻飞发信息,根本没空接茶盏:“你自己喝吧,我不喝那玩意儿。”
姚牧羊笑了笑,把茶水一滴不剩洒进水方:“啧,对男人投其所好,对我连做样子都不肯。这消息你就算不发,人家也未必来。”
赵小山终于抬了头:“为什么?”
“我来的时候你就在等他,说明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我猜是三点?现在都三点四十了,他连个信儿都没有,显然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玩玩就得了,别花钱花心思,浪费。”
赵小山的脸登时冷下来:“他来不来关你什么事!我混了这么多年,还拿捏不住个男人?”
姚牧羊站起身:“拿不拿捏得住,你自己心里有数。我现在注重胎教,见不得老太太跌份儿,你闲着没事儿就去公园唱唱歌跳跳舞,或者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
赵小山推着她往门外走:“咱俩以后别来往了,就当我当年生了个炮仗,炸没了!”
两人来到门口,姚牧羊的手刚放到门把手上,门铃就响了起来。
走得早不如走得巧,她唇角一勾,脸往猫眼凑过去。
忽然肋间一阵剧痛,她踉踉跄跄歪到一边,抓住鞋柜才险险站稳,原是赵小山一胳膊肘过来,直接把她击飞。
她跌坐在换鞋凳上,惊魂未定,摸着小腹张口骂人:“赵小山,你疯了?!”
赵小山拦在门前,朝外面喊:“我女儿在家,你走吧!”
姚牧羊咬着牙:“至于有这么见不得人吗?甚至不惜推一个孕妇。”
赵小山这才觉得自己动作过激,期期艾艾问她:“没事儿吧?我没用力,真的。”
她扶着墙站起来:“我再待下去,就得一尸两命了。我就算是炮仗,也顶多是个仙女棒,可你是个火箭筒。”
姚牧羊拉开门,门口空无一人,那人连句话也没说就跑没影了。
赵小山见她半晌没动,轻轻搡她肩膀:“不是待不下去吗,走啊。”
她缓缓回过头,脸上血色褪尽:“赵小山,你他妈真的疯了!”
赵小山一下子愣了,伸着脖子往走廊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松了口气:“我是你妈,你会说人话吗?”
姚牧羊手指扣紧门框,看着门楣上的洒金对联,忽然笑了出来。
嘴角上扬的一刻,她才知道,怒极反笑是真实存在的。
“你干的是人事吗?山欢水笑,人寿年丰,你自己念着不恶心?”
赵小山面色一僵,然后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对联不都是这些吉祥话,写得这么草,我读都读不顺。”
姚牧羊扑出门去,一把扯掉了半副下联,繁体的“丰”字只剩半截,在空中飘飘荡荡,她踮脚够不着,又冲回屋搬椅子,势要撕个粉碎。
赵小山赶紧拉住她:“你跟它过不去干什么,好歹是花钱买的。”
“还装傻?那你说说,姚总的墨宝市面上值多少钱?”
赵小山还想狡辩,刚张开嘴就被她冰冷彻骨的眼神吓了回去,偏了头嘟哝:“你怎么知道是他?”
怎么能不知道?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知道是他。
整条走廊满是沉水香的气味,和姚远峰茶室里的气味如出一辙,比赵小山身上的香水味还刺鼻,挥之不去。
她早该看出来的。藏名的对子,装模作样的装潢,慈城的茶叶,都和那个人一样,矫揉造作,又当又立。
姚牧羊冲向客厅,把茶盏一只只奋力掷到地上,摔得粉碎,瓷片溅得四处都是,让人不敢靠近。
赵小山向来是发疯的那个人,这辈子没有劝解过谁,这会儿见女儿生气,语无伦次起来:“是他来找我的,我、我就是应付一下,各取所需。”
姚牧羊摔累了,干脆一把掀了茶海,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跌成两半的茶壶盖擦着她的小腿飞过去,剌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各取所需?他想从你这儿要什么,你知道吗?你给得起吗!”
赵小山蹲下来,挺直的腰板懈了下去,她从茶几底下摸出一盒烟,哆哆嗦嗦夹在指间:“
', ' ')('要什么?要面子呗。他入赘宋家,熬到老头子死了,还是挺不起腰板来。欺软怕硬的东西,宋雨不给他好脸色,他就想看我对他卑躬屈膝,温柔小意。无所谓,反正我到这个年纪,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姚牧羊打掉她的打火机,揪住她伶仃的肩带:“他要你臣服!要你把他不堪的往事当成自己的耻辱,咽进肚子里,永远也不敢说出来!他因为忌惮你,怕你毁他一世英名,找人在慈城盯了你二十年。结果现在他皮带一松,你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上贴,你就不能活得体面一点?你谁也不吝的那股劲呢?”
赵小山仰脸看她,眼角眉梢尽是嘲讽:“明白了,你是嫌我不体面,拖你的后腿。可你就算做了池太太,我也是你妈。”
姚牧羊所有的力气在愤怒的极点爆发殆尽,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对,你是我妈,你跪下就是我跪下。可池遂宁非亲非故,被姚远峰当作靶子还苦苦支撑,不知道咱们已经缴械了。这买卖,真不值当。”
赵小山扫开身前的碎瓷片,朝她挪了两步,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指着她的腿:“你,你流血了!”
她甚至懒得低头看,茶壶盖刚飞过去的时候确实疼了一下,但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只觉得疲惫,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赵小山扶着茶几站起来,声音发颤:“你、你别动,我打120。手机,对,我的手机呢?”
她脚步踉跄,在一片狼藉中丢了一只鞋,也全然不觉。
“打什么120,给我拿个创可贴……”
话说到一半,姚牧羊忽然感觉到小腹一阵阵发紧,还有大腿上的濡湿。
她不敢低头辨别那是茶渍还是别的,转头去找赵小山的身影,声音一下子带了哭腔:“妈妈——”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叫妈妈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初中,赵小山过年回家,给她封了厚厚的红包,她不肯接也不肯叫人,外婆把红包塞进她怀里,推她到赵小山面前,一遍又一遍催促:“快叫妈妈呀,你不是总想她回来吗?”
赵小山攥着手机,想搂她又不敢,于是抓住她的手腕:“别怕,没事儿的,它肯定像你,生命力顽强,赶都赶不走。”
作者有话说:
池遂宁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去拜会债券部和交易所领导的路上。挂掉电话,他没有犹豫就转了向,一路狂飙到医院。
赵小山正在住院楼门口抽烟,身上还是那件黑色吊带裙,她一连抽了三根,脑子里还是嗡嗡响,又含上第四根。打火机是在门口小卖部花三块钱买的,难用得很,怎么也打不着。
她正较着劲,忽然有人伸手夺走了打火机,居高临下问:“她在哪?”
赵小山看清来人,叼着烟扬起下巴:“帮个忙。”
池遂宁手指攥紧,粉红色劣质塑料壳生生被捏碎,液化气逃窜出来,冲飞了几块碎片,从她的脸侧擦过去。
她惊了一跳,退后两步,嘴里的烟也掉在地上,一五一十答道:“睡着了。医生说是先兆流产,打了保胎针,但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怎么回事?”
赵小山想起姚牧羊歇斯底里的样子,仍心有余悸:“我不过跟她吵了两句,谁知道就这样了……当年我怀她的时候,上山下海骑车打架……”
池遂宁打断了她,声音冷峻:“为什么吵架?”
赵小山目光躲闪:“我俩向来关系不好,你也知道的。”
池遂宁眉心褶起,眼底一寒:“你去见姚远峰了?”
“真见鬼了,你怎么也知道?”
池遂宁双拳握紧,打火机碎片嵌入手掌,才能保持涵养:“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是她母亲。你若想与姚远峰有牵扯,就别再来烦她。”
他快步朝病房走去,听见赵小山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我是她妈!你凭什么限制我?”
“我是他丈夫。父母她选不了,我是她自己选的。”
姚牧羊做了一个梦。
夜色里,天际巨大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抖落的磷片化成点点星光。她赶紧去追,说自己还没来得及画下它的样子,祈求它不要离开。
倏忽梦醒,眼前是刺目的白墙,和池遂宁。
他握着她的手,动作轻得好像不敢用力,眼底装满疼惜。
想到刚才的梦境,她一个激灵,抽出手摸上自己的腹部,想问却又迟疑,生怕听见她承受不了的答案。
池遂宁覆上她的手背,沉声安抚:“它在呢,我也在。医生说你要卧床静养,别乱动。”
姚牧羊这才沉下肩躺好,怔怔看着天花板。
池遂宁把她脸前的乱发别到耳后:“在医院住几天好不好?我陪你。”
愧疚与委屈,这才齐齐涌上来。
她别过脸,把被子拉高,挡住他的视线。
“不想住医院?”
姚牧羊声音发闷:“别看我,难看。”
她刚刚失了血,受了惊吓,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 ' ')('但她说的不是这个,她颤颤巍巍顶在针尖上的体面,终究只是她一厢情愿。
池遂宁绕到她面前,目光探究:“我看看,哪里不好看?”
姚牧羊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但根本笑不出来,使了劲想回他一嘴,反而憋出颗眼泪:“我以为我和她不一样的……”
过去的二十五年,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赵小山那样的人。赵小山做事不管不顾,她就学最严谨较真的专业;赵小山拈花惹草,她就把示好的男生都吓退;赵小山管生不管养,她就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歇斯底里这件事,大概真的是遗传。
情绪顶上来的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投鼠忌器,真正重要的东西都抛在脑后,好像只有发疯才能解脱。
她以前没疯过,也许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值得发疯的事。
池遂宁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你和她当然不一样,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陪你再睡一会儿,嗯?”
姚牧羊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指,像抓救命稻草:“我不要,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很不好。小贝壳肯定对我失望了,她这么体贴,从来不折腾我,我却只顾着自己生气。我知道我现在不该想不好的事,可我真的控制不了。”
池遂宁回握住她:“不会的,梦都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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