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的两个月过去,各大剧院撤下话剧和舞台剧的海报,给市政府传统文化演出季造势。
省京剧院今年在各地巡演,纪念徽班进京二百二十周年,所以今年演出季昆曲占了大头,近两个月排的都是昆曲,里面夹杂着几天锡剧和评弹。
九月上旬开始,尹栎和几个演员住在周庄,每天下午和晚上串演折子戏。
露天亭台,虽说有时起了风水袖和扇子不大好控制,实景楼阁却颇有韵味,台下人来人往,除了占到座位的少数观众,没有人一直驻足,但在这样的江南小镇上唱戏,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也算畅快。
夜晚时青石板路上只亮着昏黄路灯,戏台上则是正前方由上而下打下灯光,尹栎今晚排了一折《小宴》,时间短,唱得也不费力,只是小小一方戏台站不下许多人,原本应当有六个宫娥,今天只上了四个龙套。
杨玉环同唐明皇饮至半醉,伏身案上,她微合双眼,端的是雍容华贵模样。
尹栎虚撑着下巴,对面的生角演员是在她离开以后调来的,她不太熟悉,只听对面唱道:“我这里无语凝觞仔细看,早只见花一朵上腮间。”
杨玉环再作醺然醉态,“妾真醉矣。”
勒着头其实并不能完全合上眼,尹栎望着台下,眼神略一聚焦,看到下面和闲散人群格格不入的男人。
顾成阙扯开领带,合身的衬衫被随意扯开领口,好像刚从什么会议上脱身出来似的,他站得笔直,姿态极好,在人群里打眼得很。
台上,唐明皇念白罢,宫娥们躬身扶杨玉环回宫。
尹栎大略慢了一两秒,才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顾成阙跑到这来做什么。
后台,演完宫娥的演员们挤在一处换装或者卸脸上的油彩,地方不大,尹栎懒得去抢时间,等在外面看窗外河上摇曳的船。
“小顾,今朝来做什么的?”门口传来化妆师李姐的声音,这时候她无事可做,只要等着结束之后收好头饰就能离开。
“来看看小朋友演出。”尹栎听到他这样讲。
这次来的都是她这一届的演员,差不多都是顾成阙以前带过的学生,李姐笑了,也不多寒暄,指引他往里面走,自己还在门口和其他幕后的师傅聊天。
顾成阙走到里间,望见尹栎还戴着缀满珠翠的盔头,站在木窗前兀自出神。
外面台上正演《玉簪记·偷诗》,旦角唱【绣带儿】一支的声音隐约传过来。
“难提起——把十二个时辰付惨凄——”
月色从窗外洒进来,她头上颤动的珠翠闪着光,长串珠链整齐地放在胸前,落在阴影里的半张脸轮廓柔美动人。
“怎么不把盔头摘了?累不累?”顾成阙走过来,看到外面河上慢悠悠划过的乌篷船。
对岸是个茶楼,逢双日夜晚有评弹,周六晚间固定地演《游园惊梦》,从前顾成阙带她在顶好的酒楼里吃饭,那里请的也不过是业务演员,唱得甜腻叫人发慌。
今晚是个男声,唱《莺莺操琴》——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晚风温柔,水气清凉,夏夜听来顿觉清爽。
尹栎回头看他,顾成阙微皱着眉,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
她顺着他的动作脱掉戏服,露出里面有些汗湿的水衣,又把盔头摘下来小心地放到一边。
粘着假睫毛,她垂着眼睛,脸上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我都没坐过那样的船。”
顾成阙看着她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唇上的颜料红得像最艳的玫瑰,“去把妆卸了,带你去看看。”
再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顾成阙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女生,都是以前同班的,大家心里都知道他家给昆剧院砸了多少钱,从顾老先生到小顾总,稍比他长一辈的演员都要和颜悦色地奉承着。只要他一句话,不知道能添多少演出。
尹栎拎着包往外走,和监场的老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酒店,顺便把下戏以后的聚餐也推了,刚回来和其他人也不熟络,去了也只是看他们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