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子的身上。
乐天于此时说出此言确有几分不妥之处,但这也是朝中一众官员想知道的事情,天子再次施此暴政,不怕天下大乱么?便是与乐天不合的童贯心中也有想问的冲动,只是不敢罢了,毕竟平灭方腊不易,而且至今在两浙南方山中,依旧还有不少方腊余孽负偶顽抗。
除了刚刚登基时有臣子敢质问自己,这些年以来何时有臣子敢如此与自己这般说话,赵佶恼怒异常,但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有错,只好辩解道:“朕富有四海,于民间征收些花石装点园林又何过之有?况且朕于京师修那家艮岳,不止是汴都之民,天下之民皆可入其中,又有何不妥之说?”
乐天言道:“自政和初年起立公田所,用到政和八年愈演愈炽,直至引发京东京西河北诸路民乱,废止后直至招抚梁山军方才平复;花石纲、应俸局使两浙民不聊生,致使出生方腊之乱,如今刚刚平定,陛下再复些此三事,我大宋必会重蹈旧日复辙,引发内乱不休,岂能再出兵燕幽,还请陛下收回伐辽承命!”
不止是朝中群臣,便是天子赵佶也知道乐天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这些年自己花钱太过于大手大脚,从自己继位起与夏国的连年征战,再到之前灭夏之战,加上这几年军队镇守西夏的花费,己经使空虚的国库不堪重负,没了公田所的支撑更是穷到捉襟见肘。
见天子被乐天问的神色尴尬,梁师成知道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与乐天说道:“乐侯爷休要口无遮拦,我大宋天下太平,哪来的内乱不休!”
见梁师成来斥责自己,乐天哼道:“梁贵人,本朝太祖皇帝有令,宦官不得干政,本侯与天子奏事,干汝何事?何要汝来多言?”
“你……”
被王黼称为恩府先生,从前权相蔡京见到也要谄附一番,满朝文武无人不惧之三分,风光得意的梁师成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翘着兰花指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为皇亲贵胄,你为皇家奴婢,主仆名份己定,哪里轮得到你这奴才在这里指手划脚!”乐天又哼了一声。转而向赵佶拜道:“陛下,我朝于此时实不宜用兵,还请陛下三思,收回伐辽之承命。”
梁师成在乐天面前吃了瘪,但没有人会在天子面前替梁师成说话,毕竟梁师成的身份就是天子家奴,乐天依仗帝婿的身份公然训斥他亦是没错。此时正是乐天奏事之时,若是上前替梁师成说话,倒显得不妥起来。
“朕意己决,莫再多言!”见乐天又纠缠在伐辽一事上,赵佶哼道。
再拜,乐天奏道:“陛下,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臣于战场之上毫不吝惜生命,在朝堂之上谏言亦不吝言辞。”
乐天这样说是突了自己文臣的身份,也是在提醒天子,自己是文臣,本朝有不以言论罪的祖训。
听乐天这么说,赵佶带着几分嘲弄的冷笑起来:“我大宋难道就你一人是忠臣不成?”
乐天正色言道:“回陛下,我大宋朝野忠臣何止千万,但死忠与愚忠又岂能混为一谈,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更不惜触怒天颜,还请陛下收回伐辽承命。”
这时,一直未曾出言的童贯开口道:“乐侯爷此言差矣,乐侯爷论臣子之忠,种师道、刘法、刘仲武、刘延庆、姚古诸武将哪个不是于战场之上不吝惜性命,一刀一枪拼来的功绩,哪个不是死忠;蔡京、王黼等相公哪个不是为大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出良谋划良策,又岂有愚忠之人,怎么到了乐侯爷口中,便只有乐侯爷成了忠臣,而视他人之辛劳于无睹!”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乐天没想到童贯拿这种师道、刘法等人来压自己,有显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令自己在言语中一不小心便一竿子打倒一片人,难免会连武将也得罪了。
乐天言道:“文死谏,武死战。种帅、刘帅诸位经略老大人保国杀敌立累世功业,大宋黎民谁不铭记心中;然我朝素重文轻武,武将遵从文官之命,纵武死战,亦是指军人当以保家卫国、纵横沙场、马革裹尸为荣;谋政划策皆是当朝文臣所为,又与武将有何干系?”
反问过后,乐天随之冷哼道:“在乐某看来,联金伐辽之策实不足取,正所谓‘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谋此策者只重眼前利益,不顾我大宋他日安危,实是鼠目寸光,其必会让大宋付出沉重代价,成为千古罪人背负千古骂名……”
“乐侯爷危言悚听了!”
此时童贯被乐天骂的面色通红,立时出言打断道。
不止是童贯,便是赵佶此刻面色亦是愈发的不善。
殿中群臣哪个不知道,在联金伐辽一事上,童贯是始做俑者,王黼等是坚定的支持者,天子最后拍板决定。
看着一众人越来越发不善的面色,乐天继续说道:“神宗皇帝在离世前曾有遗言:‘复幽云者可为王。’童枢密近年执掌兵权,所获军功甚多,不会为是为了这个王位,而将我大宋国运皆绑到了你童枢密个人利益之上,将整个大宋国运当做了你童枢密飞黄驣达的赌注?”
闻此言,朝中不少人连连点头,乐天之言听起来虽有危言悚听之嫌,但细加思虑还真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