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雨,初晴。不定的天气,就像无常的命运。风雨的间隙中,阳光旖旎,淡淡沁香裹在身上,暗淡的生活便有着一种朦胧的幸福。
地面湿滑,到处有积水,拉洋车的男人们纷纷高挽裤脚聚在树下。
“李烂腿”独自蹲在一边满腹心思一筹莫展,水烟袋咕嘟咕嘟的声音也难以消减胸中沉重的矛盾和郁闷。一年前,他的左腿在拉人过程中翻车受伤,此后溃烂不止脓血长流,求医无数始终毫无效果,而现在裸露的皮肤上已结痂,周围只留下巴掌大一片颜色淡于正常皮肤的疤痕。
“李烂腿?”
“虾米”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他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
“你这腿好啦?哪位高人医好的?”
“衣店的梅姑娘。”李烂腿有些心不在焉,木纳地把治腿的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梅君和往常一样,抱着坠儿晚一些来到衣店。每天都是月婵一早出门,开门后和罗姨一起收拾。但是今天,直到梅君过来,罗姨都不曾看见梅月婵,店门紧锁迹象反常。前所未有的异样,让梅君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随后问遍了周国的商家都不曾见到梅月婵的身影,附近能找的地方均无结果,梅君心乱如麻焦急如焚,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的扼住她的神经。
天己放晴,她却感觉不到阳光,只觉的有风在心间呼啸穿行,大块的阴云遮蔽了天空。
看到荣二发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的过来,路边的店主讨好殷勤的和他打着招呼。荣二发对这种虚伪的市侩庸俗的嘴脸心存不屑,但又渴望着这种被认可抬高的虚荣感。
一路上,听着弟兄们七嘴八舌议论有关梅家姐妹的小道消息,既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阻止,以少有的沉默任由这些闲言碎语在耳边飞来撞去。
远远看到人群中荣二发一帮人的身影,梅君便惊慌失措奔了过来。
“荣哥,我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求你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梅君声音颤抖着,恳求道。
面对梅君语无伦次面容焦急的样子,荣二发有些似懂非懂,只能茫然地随口应付道:“好说好说。”
“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我们姐妹不容易,能做到的一切绝不含糊。只是,请你不要伤害我姐姐!”梅君再次楚楚可怜的向他恳求。
梅君这段话更加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荣二发显然有些不耐烦:“你都说些什么呀!我还有事,没时间奉陪。”
梅君踉跄着闪身拦在荣二发面前,光头虾米立刻上前一步,凶巴巴的威胁道:“想干什么?”
梅君神情慌乱欲哭无泪:“大家都说荣哥一向明人不做暗事,若有得罪之处我们都是无心的呀。”
荣二发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她:“你这个女人,啰哩啰嗦莫明其妙。”
梅君己然六神无主,她怀疑姐姐不明缘由的失踪与荣二发有关。荣二发满脸不悦瞪了她一眼,抬脚欲走。梅君焦急万分,哭喊道:“我姐姐不见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虾米”一把推开她,粗鲁的质问道:“你姐姐不见了,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不负责给你找人。走走走。”
不祥的预感折磨着梅君:姐姐一定是遭遇不测。
荣二发终于弄明白事情原委,诧异地问:“你怀疑我啊?”
梅君眉头紧蹙泪落如雨:“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面对质疑,荣二发心生不悦,冷淡地说:“我荣二发一向不做暗事,敢作敢当,也从来不向谁证明什么。这件事和我无关,信不信由你。”
梅君一看他要走更加着急,死死拉住他的胳膊:“荣哥,现在我姐姐下落不明,她一定是出事了,求荣哥帮帮我们。”
荣二发虽然脾气暴了点但比较重情义,别人若敬他一尺他会还人一丈。只要他高兴他愿意,可以割身上的肉给你吃,但若惹恼了他,他却是翻脸不认人比你狠辣十倍。梅君可怜楚楚泪光盈盈的样子,荣二发虽心生恻隐,但是仔细思量又觉得不置可否。梅月婵冰雪聪明又阅人无数不可能轻易上当,姐妹俩一向处事严谨小心与邻里相处甚好没结什么仇怨,以此断定,是梅君过度紧张。
“也许你姐姐临时有什么事来不及通知你们,时间还早沉住气等等,看情况再说,我一会儿再过来。”荣二发搪塞道。
梅君无耐,踯躅着回到店里,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分析姐姐失踪的原因,希望能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点蛛丝马迹。
昨天晚上姜少秋的表妹小芬赶到这里,并且一起去了她们住的地方,半路上梅月婵曾怀疑有人跟踪,但最终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行为,最后不了了之。
会不会因为小芬逼问表哥的下落,姐姐情急去找姜少秋了?梅君暗自琢磨。但是,这又不是姐姐的行事习惯。姐姐突然失踪凶多吉少,而自己却找不到任何线索,无助与焦灼咀食着她,于是拥紧坠儿痛哭失声:“姜少爷,你在哪里?姐姐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生活的诡变像汹涌的波涛,而她们渺若沙砾蝼蚁,眼睁睁被吞噬。
姜少秋此时在海边独自沉坐,晨风徐徐拂过脸庞,消瘦俊朗的面容多了一些沉痛。离家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坐在海边,一夜无眠。海浪在远处不停的呜咽奔腾,海水的心从来没有逃出过天地牢笼,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心中对自由的向往。
自从梅月婵离开广州,前所未有的思念日日折磨着他。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在乎另一个人。在此之前他更没有喜欢过谁,一切与女人有关的纠葛无非源于他的叛逆。从没有谁在他心里停留过。他想找到她,像不小心丢失一件自己珍惜的有意义的东西。
她无意间闯入他生活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注定将发生改变。
夜深人静了,星星辍满天空,他觉得那一夜好长。夜再长终会过去,北斗星总在指示光明,晨曦总会掀开黑夜的面纱。太阳出来的时候姜少秋捧起脚边的海水,将脸浸在手心里,与故土做最后的告别。几经周折,换了几家洋行,仍是逃不脱母亲的铁手腕,他对这毫无怨言更从未因此动摇。母亲万万想不到的码头最终成了他的落脚之地,一个曾经阔绰的少爷混迹于成群的苦力中,寻找自己命运的出路,更想不到的是命运安排他们再次相遇,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荣二发离开梅君处,弟兄们仍在议论:“荣哥,你真要帮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