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婵匆忙赶路,丝毫没有留意一个男人和他擦肩而过后,又回转身,幽灵似的悄悄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不行,换了扣子也不行。”一个女人站在屋子中间凶巴巴地盯着梅君,面目狰狞的叫嚣:“你为什么不按我的意思,自作主张!”
任何时候,钱和地位决定着一个人横行霸道的胆量。
还没到衣店门口,屋里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落进耳朵。梅月婵紧走几步,急忙拨开围观的人群,使劲把自己往里挤,一边提高声音:“大家都散去吧,各忙各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女人三天前自带布料定做旗袍,做扣子的布料却不够她要求的数目,若搭配别的颜色又会影响整体美观,梅君就用衣店的布料重新做了扣子,甚至比她原来搭配的那种颜色更胜一筹。但这是费苦心的举止,并未得到女人的认可。
罗姨正抱着坠儿紧张地躲在柜台一角。恐惧吞噬了她们。
梅君不想招惹她迁怒于别人,陪笑道:“算了,你做扣子的料子是从哪家买的?我自己掏钱去买了,重新给你做好了。”
妇人态度非常强硬,一副无可商榷不容回旋的架势。“重做也不行。这是我特意为今天参加晚宴赶做的衣服。你有时间重做,我可没时间奉陪!你耽误我多大的事情,你赔得起吗?”
“请您消消气,只要找到布料,很快就能做好,保证不误夫人的事情。”
“不必了。耽误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赔我十倍的钱,我上别处做去。”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讹人!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开始骚动,低声议论着。有人指着女人说太过分了,有人则看笑话说她们该倒霉了。
月婵对事情己经了然于心,径自来到柜台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来到妇人跟前,笑意盈盈直视着面前杏目圆睁的妇人:“李夫人,别来无恙?”
怒气冲冲的妇人这才定睛,一脸漠然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梅月婵。有一丝意外还有一次芥蒂划过眼底。
三天前,女人来这里订做衣服,梅月婵就已经认出了她。
“李夫人,喝杯茶消消气。没想到千里之外能遇见你!”梅月婵轻轻拉过她一只手,把茶杯放上去,扭脸唤来梅君:“梅君!这是李管家的太太,几年不见,生疏了吧。”
“怪不得我刚才总觉得她有些面熟。”梅君已经心神领会,俯身向眼前的女人行礼:“李太太,对不起,梅君眼拙,失礼了。”
身份被挑明,魏敏也不好再装下去,讪讪地笑了笑,梅月婵接着道:“你现在和以前判若两人,若不是声音还有耳熟,真不敢贸然相认!”
李夫人敷衍的一笑:“你这放着少奶奶不当,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月婵适时的岔开话题:“一两句话难说得清,改天我和梅君一定抽空到您府上看望你。”
“真是不好意思,大水冲了龙王庙。算了算了,再说都脸红了。我走了,你们多保重。梅君呀――”梅君听唤,连忙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应声来至旁边。李夫人客气地冲她说:“不用着急做,改日我会让下人来拿。”
风雨欲来的尴尬遭遇竟演变成久别重逢的和解。门口看热闹的人,对这样的反转始料不及,也没有热闹可看,悉数散去。混在人群中??一直尾随梅月婵的男人却没有走,他正洋洋得意挂着一脸不屑,背对大街面朝屋内,双臂抱胸杵在门口正中间的位置。
梅月婵送魏敏出门,经过时淡漠地望了他一眼。看他舔着脸正欲进店,梅君抢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站住”。
男人轻蔑地咧了下嘴,对梅君的阻拦视若罔闻毫不理睬,跨进店内便吊儿郎当不怀好意拿眼朝四周瞄了瞄。
“站住。”梅君再次厉声阻止他。内心掩饰不住的厌恶与仇恨明白无误的写在了脸上。
“你来干什么?”他的到来让每个人心里都不得不充满戒备。明媚的太阳转瞬不见,屋子里暗了许多。
“我也来做衣服啊。”男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们越是生气动怒,他越是从心里得意。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你马上走。”
男人的样子像一只浑身沾满污秽的苍蝇,惹人心烦。梅月婵蹙着眉头,紧闭的嘴巴包着许多沉重的东西,心头堆积的云影比她的脸色更沉重。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哀伤。姜少秋看在眼里很是心疼。轻轻的把自己温暖厚实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只想安慰她:任何时候,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男人腆着脸阴阳怪气继续道:“何必如此呢?冤家易解不易结。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何况你看,你们现在不是过的挺好,光彩照人,还做起掌柜来了。”
“常六。”梅月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随时会破裂。咬着牙,一双怒目逼视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常六歪着脖子用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脸,夸张的瞪大那双吊角眼,“事到如今反成了我常六欺人太甚?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在警察局里度日如年?瞧瞧,瞧瞧你们――”常六背着手邪撇着眼睛,在姐妹俩面前晃了两圈后,慢慢悠悠停下来:“再瞧瞧我,身上一个子儿没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糟得不能再糟了!”
梅君咬牙切齿的说“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好,活该,我活该。”常六自嘲的冷笑着点点头“我确实活该。我是天下最傻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让你们送到大牢里蹲一年。”
“人在做天在看,常六,你差点让我们全家六口丧身火海,蹲一年已经是便宜你了。”梅月婵冷冷的回敬。
常六亳无愧色厚颜无耻的接岔道:“梅月婵,你没有一点同情心?我为什么放火?别人恨我可以,你怎么能恨我”?
梅月婵漠然的说:“我不恨你,你根本不值得我恨。我们这笔账一辈子都不可能一笔勾销。”
常六鄙夷地冷笑,挖苦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姜家瞧不上你半根头发。你只不过自命清高有点姿色罢了。”
常六恶毒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深深的刺在梅月婵心头。面对他的奚落,她背对着常六拧紧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呼啸的风波。如果让常六看到她生气,便正中他下怀,他会变本加厉愈发嚣张,仔细一想,梅月婵反而顿觉释然。不就是几句难听话嘛,何足挂齿。多少比这更加疼痛的风浪自己都经过了,不禁哑然失笑怒气尽散。起身拿了三个茶杯放在桌子上,缓缓的逐个注满了茶水。
屋子里面有人再说话,一时间落针可闻。
“这种人就不该手软。”“笑面虎”王奎说着话,一撩大褂步入屋内。同在一条街,这里的风声早己经传到了他耳朵里。恰巧,他要订一家酒楼招待客人,路过衣店门口,顺便拐了进来。
“羞辱两个弱女子?你还是不是男人?怎么看都像一个骂街的泼妇。”
常六拿眼角斜瞥了他一下,在心里咒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好气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干什么,想告诉你一个规矩。”王奎上前一步,身体前倾贴近常六,面色阴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常六:“这是上海,不管你在别处是龙是蛇,想在这块地盘打个滚儿,先得折下一只角。”
王奎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是上海,梅家姐妹能在这站住脚跟,若没人撑腰,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的人经历的苦难之后学会了珍惜幸福,有些人却始终冥顽不化。
走到店外,常六仍不死心,一脸阴险,恶狠狠地说:“我的时间多的是。梅月婵,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