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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叹浮尘(二)(2 / 2)

看看她们都没事儿,女孩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吓死我了。”说完,扭身跳上车关上车门。汽车重新打着火,车身缓缓向后倒退一段距离,随后加大油门扬长而去。

常六一伙人径直来到被拆到庙前,站在警界线外,默不作声注视着已经面目全非的祠堂。说是祠堂,其实只是一间青石砌成的矮房和一片面积不大没有围墙的空地。这个祠堂曾经隶属一支李姓的家族。

常六的到来被眼尖的警察立刻汇报给亲自带队的警长姜世勋,双方互相警惕的对峙着。常六对他们的过度紧张报以不屑地冷笑。

姜世勋正站在一棵巨大的木棉树下,粗壮而光秃的枝干,伸向头顶的蓝天。姜世勋方脸微胖,笔挺庄重的警服,让他更显得严肃威武。一双精光的眼神,饱含着阅尽世事的干练和睿智。

姜世勋吩咐大家暗中留意常六的一举一动,不是万不得已不要擦枪走火。

有人说常六即然来闹事,得先给他个下马威,杀杀他的嚣张。

蒋世勋冷漠地望着远处警戒线外的人影,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他只带了五六个人,不像是闹事。注意观察随机应变。”

常六的确无意来惹是生非。这座祠堂于他而言早已陌生,但是一些随着时间成为过往的事情,面目模糊却在他的心中沉浮跌宕,像他跌宕的二十多年的岁月。这座庙宇承载过他九岁之前的冬天和夏天,还有那个己死去的女人。也正是在这座庙宇里,他见了她最后一面。

铺天盖地的雨声从四面八方骤然而起,常六的眼前尽是模糊的雨和那个女人在雨中一步一步踽踽远去时,抬起手擦拭眼泪的背影。那天以后,他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只身流浪,再也没有记起过那个女人。

当他听说这里将被拆除时,像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块巨石,心里不尽突然掀起莫名的波澜,甚至来不及理清这纷乱的杂念,立刻赶了百十里的路就为了回来看她一眼。

看到记忆中原本完好的庙宇突然变的残破不堪,常六顿时失控变得暴怒异常。他可以忘了这一切,但他无法容忍别人毁了这一切。于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发生了,双方各有损伤。

冷静下来以后,常六暗自审视自已的冲动。是什么让他当时变得激动万分?他不想追究也不想知道。

今天来,他无非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这里。仅此而已。

耳边的雨声渐渐消停,常六从一种恍惚中挣扎出来。望着那些残垣断壁不断塌陷下去,他也只是平静沉默的注视着。像注视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全然没有了那天的心痛,他甚至想亲眼目睹这片破败不堪的废墟尽快夷为平地化为乌有。

或许,这一切早就该如此。

梅月婵一路放心不下,多次叮嘱和安慰梅君,事情已然如此,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甚至想请假陪着梅君,梅君称自己绝对不会去做傻事宽慰她的担心。

初到广州,截然不同的语言、习俗使他们和周围人的交流产生了巨大的障碍,短时间内无法作工挣钱。为了生存,不能坐以待毙。梅月婵想出卖包子的生路,本钱不大,保守可靠,若有剩余,一家人可以吃。陆伯平对此大加赞赏。梅月婵象在天津买火车票一样,用偷偷卖血的钱买回了所需的物件。虽是本小利薄,也勉强顾住一家人的温饱。随后,梅月婵找到一份洗碗的差事,梅君帮人糊纸盒挣些零钱。

时间已经不早,夜色从四面八方围笼而来,街道上行人渐稀。两人帮陆伯平收拾好笼屉、板凳回到家,薛凤仪已经点燃灶火,狭窄的天井里,飘出小米粥浓浓的香味。

梅月婵洗碗的酒楼在繁华的闹市区,周围无数的歌舞厅飘荡出曲调优美的西洋音乐,迎来送往的欢笑声不时灌进耳朵。

梅月婵把两只袖子麻利地挽到肘部,光着手伸进水里,透骨的浸凉让她的手轻轻缩了一下。旁边一身黑衣黑裤的中年女人,笑问:“凉吧。”

梅月婵心虚地笑了一下:“刚进来是有点儿,一会就没事了。在我们那里,冬天到河里洗衣服时,要用石头把冰砸开。洗完的衣服放在盆里,等走到家,都冻成了冰坨,得放在炉子旁慢慢化开才能晾晒。就算搭在院子里,七八天才能干”

“那么冷吗?”女人感到好奇。

梅月婵拿抹布飞快擦干从水中捞出的盘子,她只想快点干完活,回去陪伴梅君:“是的。下雪天,出了屋子,山川、道路、树木,全被白雪覆盖。”

女人把手放在清水里涮了涮,脱下身上的围裙,出门走远。为了避免请假扣工钱,梅月婵下午偷跑出去陪梅君看医生,下午的活全是女人一肩单挑,现在来了自然要还人情。

女人走后,梅月婵重新往大盆里舀满清水,把洗过的盘子小心放了进去。把这些洗完尽快回去,明天早上还要早起,有时候累的真不愿动弹,但是想想还有人需要她的支撑,她只能把自己打造得更加坚强。

常六一伙人喝得酩酊大醉,窝在歌舞厅的水红色绒布沙发里不省人事。他们的大哥――常六,突然决定放弃原先的地盘,在这里重新杀开一条生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甚至常六自己也不知道。

姜少秋旁边围座的舞女频频向他劝酒,客人消费的酒量决定了她们的腰包,像这样年轻潇洒的金主高攀都来不及怎么能错过。姜少秋从不多话,良好的修养使他灿烂的微笑,像一道优雅夺目的阳光。有他的地方,无声流动着蓬勃与温暖。

阿更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候着,惬意地听着音乐一边吃着手中的金丝梅。司机手拿着车钥匙随时待命的样子,当然他还有另外的任务,包括姜少秋的安全以及随时向姜世勋汇报姜少秋的行踪。

姜少秋揣起面前的半杯红酒,带着香甜的丝滑液体顺喉而下,姜少秋把空空的酒杯扔在一边,起身向外走。

阿更把手中的金丝梅一扔,急忙起身:“少爷?你要去哪儿?”

姜少秋已经微醉,身体有些摇晃,不耐烦地埋怨:“吐。你要跟着去吗?”

他只想尽快的甩掉这些影子,一个人清静清静。指了指俩人坐的位置,命令道:“老老实实坐着,再跟着,小心你的腿。让那个萨克斯手单独上,我一会儿要听。”

姜少秋喜欢听萨克斯众人皆知,两个人略一迟疑,司机立刻跑向舞台去交代。

姜少秋俯身扶着路边的树,想吐却吐不出来。回头看看没人跟来,一个人摇摇晃晃隐入夜色。他不用担心自己走丢,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能找到他。举目四望,他发现天下之大,自己却无处可去。

能一个人四处走走也是好的。有时连这也是一种奢望,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窒息。

姜少秋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风拂过他额前的头发,痛楚的眉头又蹙紧了一些。喝进去的酒在他胃里灼烧,像浓得化不开的郁闷。

“哦――。”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侧脸被硬硬地撞了一下,整个人已瘫软在地上。

有人拉着他的双臂,向后拖了一段。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旁边斑驳的墙,索性就这样疲惫地靠着。有温热的液体淌过他的眼角继续流向腮边,他慵懒地闭着眼睛,甚至不愿抬手去擦一下。

这种带着麻木的疼痛恰好是他渴望的刺激。

旁边有脚步声走过,他也懒得抬起眼皮看一下,在这块地盘上,没有人敢伤害他。

过了会儿,脚步声再次轻轻靠近他,纤细地手指轻轻揭开粘在脸颊上的东西。他能清醒的意识到发生了一切,他想睁开眼皮却有些力不从心。直到一阵钻心的疼迫使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横在面前的手腕。

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映在了眼前。惊慌中不免带着警惕,向他解释道:“我只是帮你清理一下粘在伤口上的树叶。”

看姜少秋不语,陌生女人挣开被他抓握的手腕,声音带着一丝淡漠:“你若不愿让他们看见,这里是安全的。我要走了。酒醒后自己回家就好。”

姜少秋一脸不屑,嘴角含着讥笑:“你这么好心?我不是姜少秋你会救我吗?”????他挪了挪麻木的后背,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衫。这是哪里,在这里躺了多久,他已毫无印象。

陌生女人不冷不热,声音很轻,有着关切但更多的则是淡漠和疏离。

“救你只是因为你受伤了,我不认识姜少秋。”顿了一下,又说:“其实,再热闹的场合你心若不在怎能快乐?你喝下的若都是快乐,又何来孤独?”

姜少秋闻言不禁揶揄。把自己屈着的一条腿伸开,另一条麻木冰冷的腿收了回来,直起腰两手撑着地向后挪了挪,僵硬的后背换了一个姿势靠在墙上,浑身僵冷的血液好像才又开始流动。

姜少秋喘了口气,扬起一贯玩世不恭地笑:“孤独?我只有享用不完的快乐,会有孤独?”

“你的眼睛里全是。”

女人的脚步声轻轻遁入夜色,灯光勾勒出的背影亭亭袅袅渐行渐远。孤寂悠扬的萨克斯声弥散在湿冷的空气里,却在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脑海中,铺陈出相同的画面――周身车水马龙,自已,却是唯一静止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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