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绵绵的雨丝夹着一股清冷。房前台阶下,沿阶的一排菊花已经生出许多花苞,大的犹如指肚,探出金黄的花瓣,小的似青豆。
得知陆豫横生意外的消息,梅月婵曾经一度陷入无措。她生怕自己无能为力,扛不动这接踵而至的风波。这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有可以依靠的肩膀和相握的手。如果从来没有,她便不会心存失望,明明是有,却形同虚无。这种落差之间的怨恨,早已伸着黑暗的触角摸索着伸向她的身体,强硬地侵入进来,像一株低头匍匐的藤蔓,在心底悄无声息滋生暗长。陆伯平的提前归来,及时顶住了四面楚歌,水深火热的境况。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陆家呆多久,自己赢弱的力量,是否能支撑到他回来的那一刻。而这样的等待,仅仅是想知道一个为什么。
心灰意冷的日子,时间仿佛也被拉得又扁又长。梅月婵站在房檐下,侧目望着檐角那个灰褐色的燕窝。小燕子已经出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随着他们的父母从院子里一掠而过。迅疾冷漠,始终与人保持着远远的疏离。
阿黄沉默地站在远处,轻轻晃动着尾稍。盆中落水挣扎的蚂蚁引起了它地注意,沉思了一下,阿黄把嘴伸进水里,兜紧牙齿快速咬了几下。漂在水面的黑色身体停止了挣扎,阿黄轻轻从鼻子里喷出无聊的气息,默不作声地趴在地上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
梅月婵飘忽的目光掠过阿黄,恰好落在那间常年紧锁的房门上。这间终日落锁的房间曾经一度引起过她地好奇,除了偶尔一次碰见陆伯平从房子里出来,其他从没见谁踏进过一步。远远的,她可以看到威武严肃的门神,以及窗户上褪去颜色的窗花。
李天佑的身影刚好绕过花墙,梅月婵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匆匆迈向大屋子的脚步缓缓停滞下来,那束远远的目光无声无息投向她的方向。李天佑得知陆伯平昨天突然提前回返,特意抽空赶了过来。
万物静寂,只有阳光像水一样流淌而过的声音。光线很亮,落在她翘翘的鼻翼上,瓷白的脸颊泛着阳光温润的光泽。
“没事吧。”走近后,李天佑轻声地问。他知道,被打的事情,这个女人,对陆伯平一定是绝口不提。
梅月婵没有回答,扬起下巴,目光有所期待:“那个房间,为什么常年上锁。”
李天佑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书房。”
“陆先生也在那里看书吗?”梅月婵又问。
“当然,陆家就三少爷念书最多,也最喜欢看书,他经常……”李天佑瞬间意识到什么,突然止住话,犹豫地望向梅月婵,随后略带歉意地叹了口气。
“我也能在那里看书吗?”
“当然可以。”
“你有钥匙吗?我想进去看一看。”
“只有老爷有钥匙。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
陆伯平自从陆晨走后,只有在思念儿子的时候才会走进这间书房看一看。他觉得就是因为读书太多的缘故,才造成了陆晨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房间里所有陈设都保持着儿子离开时的样子,陆伯平相信,总有一天儿子会回来,亲手打开房间,亲手收拾他触摸过的一切。
当李天佑说梅月婵说想进书房看一看时,陆伯平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拉开抽屉拿出钥匙,交在李天佑手上。
推开雕花的木门,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发霉的潮湿气息。在这间面积不大放着许多书籍的房间里,灰尘覆盖了倚墙而放的桌子,以及桌子上的墨石。竹制的笔筒里,紧挨的几支毛笔旁一只金色外壳的钢笔尤为显眼。挨着墙根的地方,一个空空的墨水瓶正对着一本翻开的书,一行行整齐的字体在绵密的灰土下依稀可见。阳光透过窗帘,洒下细细碎碎金子一样的光芒。
这件陌生的屋子里曾经流转过陆先生的气息,自己还能不能找到通向他走近他的线索?
在门口站了许久之后,梅月婵轻轻吸了口气,才缓缓走了进去,象走进不可知的命运。轻拂那块冰凉的墨石,那个叫陆晨的男子是不是也曾用过这块墨石?但是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他的余温。他喜欢看什么样的书?他曾经喜欢用哪支笔来写字?是这支独一无二的钢笔吗?这个凳子他是否常坐?那边翻开的书是否还留着他的指痕?心中诸多隐藏的念头,迫不及待的,像一条条小鱼循喙而来,聚在一起发出深深地疑问:他为什么要将我扔在陆家,音讯皆无?
梅月婵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进这个房间里来,目光触及的每一件物品,都会令她联想到陆晨两个字。这两个字,似乎已成了她的心魔,每一件在这间枯冷的房子里尘封的物件,都张着嘴巴在发出同一个声音――陆晨、陆晨……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让梅月婵心绪烦乱精神恍惚,瞬间有些摇摇欲坠。
“小姐?”梅君发觉情况不妙,急忙上前紧紧扶住她的手臂。梅月婵双膝发软,歪倒在梅君的怀里。
“小姐?”“没事,没事的,不用担心。”
梅月婵声音微弱气如游丝。定了定神,挣扎着用手扶着桌子重新站稳。过了会儿,稳住心神后,她缓缓拿起桌上那本打开的书,在桌子上轻轻磕了磕,又用手帕仔细擦干净遗留在上面的微尘,然后锁上门回到自己房间,静静坐下来,放下纷乱的思绪。打开自己的整颗心,任由一下午的时光在翻阅的书页间不经意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