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婵不禁打了个冷战。一股凉风,夹着冰凉的雨点,铺天盖地淹没了干旱已久的尘世。
沉闷的雷声,借着撕裂乌云的闪电,照亮眼前的混沌。屋内刹那间雪亮如昼,紧接着又一道闪电不可一世扑了下来,势在倾吞一切。淫威肆虐下,门口那棵凌霜历雪的梧桐树摇摆不停。
碧桃的话象来自地狱的鬼火,瞬间爆发的火山震的梅月婵粉身碎骨、残骸片片。
“小姐,你千万别听她胡说。”梅君一脸焦灼握紧梅月婵的手臂,使劲晃了晃。出神入定一般僵在原处的梅月婵,这才眨动了一下眼睛,眼神恢复了一线灵光。
碧桃低沉的笑声跌进耳朵里,梅月婵紧闭双唇,眸子含恨含怨,死死地盯着碧桃。近在咫尺,碧桃可以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自己的身影。那种目光不容侵犯和污浊,也许这就是正气,这种正气来自心灵最深处,就像一弯未染纤尘的灵泉。灵泉映射下,她分明看见一张因为得意扭曲,变得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脸。碧桃心里不禁一震,浑身每个细胞直至末梢都倍感震撼。
碧桃怕了,这种凛然不惧的正气逼视下,让她心生担怯,胆怯之于无比憎恨,因为憎恨而气愤,怒火中烧即而恨之入骨。碧桃咬牙切齿,猛的抓起手腕粗的木棒。
“啪――”突然一道闪电再次撕裂天幕,梅月婵目光如炬愤然严肃的脸,在闪电下有一种隐秘异样的光彩。碧桃惊恐地瞪大双眼浑身颤粟,举在空中的木棒“咣当”一声失手落地。
“有鬼啊!”碧桃尖叫一声,手忙脚乱拉开门栓,疯狂地逃出屋子冲进瓢泼的雨里。“有鬼啊!有鬼啊!”院子里凄厉地尖叫被无边的雨淹没。
除了滂沱的雨声,任何声音都等同于零,雨水冲刷了尘世的一切,不留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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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上淅淅沥沥的雨滴,如帘悬挂,空织着一帘幽梦。
薛凤仪听小翠说两个人依然在跪着,嘴里忿恨地埋怨: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然后吩咐小翠:“去让他们起来吧。”
梅月婵和梅君扶着墙,缓缓挪着脚步,一步一钻心,像有千万块碎骨扎得她直想掉泪。她冰冷的脸上似乎没有半点生气,倔强而悲壮。
昨夜突然而至的大雨惊扰了许多人的梦,未眠人各怀心事。大嫂揉了揉疲惫神色的双目,阳光透过窗棂,连年有鱼的窗花浮现在她的床上。四边的角花是多子多福的石榴,细长的叶、火焰一样的花瓣栩栩如生别具匠心。嫁入陆家的头一年,过年时,家里所有的窗花、棚花、柜花甚至院中花墙和梧桐树上所贴的各种各样剪花,都是出自她的手。
“也仅仅是那一年。”大嫂在心里发出一声沉闷地低叹。双目无神呆靠在墙上许久,才懒懒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从抽屉里摸出红纸和剪刀又重新坐回被窝里。一顿饭的时间,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意。这才穿好衣服下了床,推门出屋。除了给自己留下一副,她要把另一幅送给另外一个人。
梅月婵和梅君互相给瘀伤的地方涂了一些药,梅君的腿肿胀严重,走路一瘸一拐。
雨声渐息。薛凤仪碎碎地脚步声从窗前移过,梅月婵和梅君面面相窥。小翠掀开门帘,搀扶着薛凤仪缓缓跨进门槛。
薛凤仪看着梅月婵怔怔地从床边升起来,下意识摆了摆手。自顾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后,薛凤仪表情复杂地凝望着俩人,轻声地问,“还疼吗?”
“太太!”梅君用手搬着那条肿胀的腿,忍痛挪下床,向薛凤仪行礼。
“娘!”梅月婵放下高卷半腿的裤脚,盖住肿胀青紫的膝盖,低声轻语。
薛凤仪沉默着点了下头,转过脸冲小翠淡淡地说:“你先出去吧,去后院帮李玉那些衣服收拾出来。”
看到小翠下了台阶,薛凤仪才叹了口气。
“别恨娘,打你的时候,娘的心里也是疼的。”薛凤仪蹙起的眉头,脸上的黯然和无奈都在无声诉说着她的为难。
两个人纵使对这场不白之冤心有微词,现在看到薛凤仪亲自前来并且掏出这些肺腑之言,难免会耳朵发软。
“其实,娘不太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薛凤仪凝望梅月婵的目光透着怜惜,一夜无眠,使她眼底布满了血丝,眼角的褶皱又深了许多,新生的皱纹更是像这个家的风波层出不穷。薛凤仪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二嫂有些说不清楚的证据,我不安抚她,不给她一个交代,是肯定不行的。”薛凤仪感慨地摇了摇头:“她不像你这么乖巧。”
梅月婵和梅君沉默地听着,事到如今,除了忍气吞声又能如何。
“娘害怕这个家四分五裂,发生任何事,哪怕委曲求全只要能压下去相安无事,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薛凤仪垂目望着地面,带着沉痛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一个拔不出的梦,声音也变得飘摇,在屋子里缓缓回荡:“家丑不可外扬!一家人不要去分什么对错高低,只要安生合睦就好。我曾经在外面住了很多年,孤儿寡母形只影单。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陆家不接受我,我必须忍气吞声,一天天的熬。仅仅就是因为那个女人――”
话到此处,噶然而止。憋在胸中多年从未提及的郁抑,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今天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却仿佛突然间卸下了一些,薛凤仪扬起脸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这突然而至的故事,让梅月婵两个人忘了身上的疼痛,诧异地瞪大眼睛。
往事如梦说来话长,幡然回头,竟然几十年光阴从指尖划过。薛凤仪说完那些早已尘埃落定只剩背影的往事,显得极为平静,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愤恨交加,所以从来不敢触摸,没想到时间真的可以让风云浪潮成为灰烬和死水。
“原来真有一个大娘的存在。”梅月婵仍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
薛凤仪面色淡然,轻轻点了点头:“是,我只是个二房。”
梅月婵又问:“那个女人呢?”
“她死了。”
“娘亲眼看到她死了吗?”
“看到了。”薛凤仪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她跳崖自杀,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了气息。她为了把我撵出陆家,付出了一条命的代价,所以另一种说法是我的到来引起了陆家的家破人亡。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我的身上都背着这种诅咒,她死了,我却一辈子也洗不清了。所以到了我的孩子手里,绝对不能再出这样的事……”
房檐滴落的一滴雨水,映射着太阳的光芒,砸在大嫂手中鲜红的剪纸上。她半张双唇面色苍白,哑然而僵硬。过了很久,才放轻脚步小心翼翼退下台阶,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林妙龄在门帘后面,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太阳底下悄然远去的身影。彻夜不休的噩梦,搅得她心神不宁。直到那个身影抬脚进了屋,林妙龄才面无表情将嘴里新嗑的瓜子皮,重重地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