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躬身倔腚伸长前腿,两只爪子飞快的在地上刨着,弄得尘土飞溅,脸上鼻子上全是湿湿的土沫。可能觉得这坑差不多了,才停下来甩了甩头上的土,使劲向外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丝毫不敢怠慢,叼起馒头放进坑里,不厌其烦的,用鼻子一遍一遍把创岀的土重新拱回原处。似乎还是不放心,用鼻子在埋好的地方按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连打两个喷嚏,又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一头扎进盆里享受今天与众不同的饭。平时只能吃到剩馒头,今天的剩菜剩水令它非常满意。
兴州城背倚黄河林莽延绵,山间蕴藏着矿石,水陆畅利四通八达;到了雨季,河沟山涧碧波满盈蛙声不绝于耳,林下坡间花草葳蕤低吟浅唱,算得五谷丰登钟灵毓秀之处。往年平原处旱涝不均,兴州城依然草肥水美,唯独今年的旱灾使她也娇俏失色。目及处,除了阴坡寥寥无几的草稞仍泛绿色,山阳面均是青黄间杂裸露疲态。
来到养马的地方,一进院门,远远就看到东墙边一排马槽后面,十几匹马正悠闲站立,虽然瘦骨嶙峋,但还算精神。男主人看到他们,削瘦的脸上堆起细密的褶皱。他正在联系买主,准备把马匹卖掉,周边各县旱灾严重草木干枯良田绝收,人尚且吃不饱的日子,这么多马更是无以为继。说着,拉出几匹性格温驯喜人亲近的马让大家挑选。
既然已经来了,梅月婵选了一匹枣红色鬃毛的马。顺着门口的路,出行不远,田地里到处是干枯的麦苗,大部分连穗都没有,即便是结穗的也是干瘪无籽。春天里碧波野花摇曳流淌的山崖被衰败萧条代替,背阴处和一些低洼的地势仅存的绿色也被挖走,充饥裹腹。远远望去,崖底倒是有成片绿色若隐若现。香梅陪着陆珍蹲在田边玩耍,陆恒夫妻二人各驱着马慢慢游走,不知觉间竟然远离了人群。陆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教林妙龄的马术,除了原地打转收效甚微,陆豫一脸愁苦哭笑不得。林妙龄倒是不亦乐乎,笑声悦耳。
李天佑驱着自己的黑色坐骑,还能从旁指点梅月婵一二纵骑之术。梅月婵第一次骑马,虽是心惊胆战,但悟性极高,很快便能并辔策马奔腾前行,李天佑分外惊喜。为了护其周全,还是不敢远离左右。
红枣马奔跑起来,一切烦恼就像耳边的风,驱走所有郁闷的碎片。跶跶地马蹄声、眼前向后疾退的麦田,一种难得的心旷神怡在梅月婵的脸上绽出明亮地笑意。一直奔到崖边那片浓绿叠翠的地方,梅月婵才慢慢收拢缰绳,让马缓缓停了下来。一汪死水的环境里,她第一次感到胸膛里张弛有力地心跳。
原来这里有一处泉眼,大小足有十几个。大的犹如鸡蛋,小的细若针孔,干净清冽的泉水不断涌岀,周围的草木才得以生存,泉水流经之处,都留下了绿色的力量。屡遭挖掘断茎折叶的痕迹更显出一种顽强。
“老三都骑走了,我这马为什么总是原地打转?不行,我要换一匹马。”林妙玲羡慕地望着远处梅月婵的身影,暧昧地扬了扬下巴,问道:“她俩不会真有什么事吧?你瞧瞧?”
陆豫侧目望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林妙龄撇了撇嘴,酸酸地说:“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听说那天被李天佑的媳妇儿堵在路上。他们俩真的在车里,是真是假,无风不起浪,人言可畏!”
“那天下雨,是我让他俩一起坐车回去的。”
“你知道什么呀?孤男寡女的,没事也会被人扑风捉影说三道四,也不知道避避嫌。再说,这老三不在家,能不寂寞吗?你等着瞧吧,照这下去,时间长了不出事才怪呢!”林妙龄说完,双脚一用力,又重新爬上马背。
“你变了很多。”李天佑驱马紧随其后赶了上来,两个人并驾齐驱沿路缓缓的向回走。李天佑记得她盖头被吹飞时地惊慌,当时,她的星眸,当真是一尘不染,清如秋水,灵气逼人。
“我吗?”梅月婵转脸问道。
李天佑点点头:“嗯。半年来,你变的沉默成熟了,刚到陆家时,还是个烂漫开郎的小姑娘。”
这半年里,她所遭遇的一切,李天佑都看在眼里。有时他真想把真相告诉她,但是那样的后果,是谁都不可控制的。也许,浑然不知才是最好的。
梅月婵嘴角翘起淡淡地苦笑,无语。有些事藏在心里是莫大的委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足挂齿不值一提。
“办完粮食的事,我就会离开陆家。远行之前,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李天佑静静地望着她,神色温和而亲切。
梅月婵侧目,不语。轻轻抖了下手中的僵绳,牵引枣红马朝着正前方慢慢行走。过了很久,才说:“谢谢你,我心领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正往前走时,梅月婵的马突然一脚踩空。突发的状况让人始料不及,随着马地一声嘶鸣,她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像她小时候投掷的沙包,重重摔在地上向前翻滚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梅君在远处已经看见,翻身下马,心急火燎奔跑过来。
“梅月婵?”李天佑几步跨到她的跟前,满脸担忧急切地询问:“怎么样?哪受伤没有?”
梅月婵恍惚地摇了摇头。虽是虚惊一场,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除了胳膊的擦伤还在淌血,其实并无大碍。
阳光下,他的脸庞好像浮着一层清浅的亮色,本来线条分明的面容显得真实而生动。一颗孤独无依的心,此刻竟有了出奇的安宁。
她想要的很简单,无非是一副坚定不移的肩膀,一束始终关切的目光。命运却始终给她一种无法触及的希望。
望着她胳膊上殷红的血迹,李天佑眼底流露出疼惜。眼前这个大大咧咧,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女人,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和心疼。这种源于内心的亲近,不只是异性之间的欣赏,还有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和干净。现在的她就像崖边的一尾细草,只需要几丝光,几滴雨,便萌生活力。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先照顾好自己再去想别人。”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丽的季节,只是不知注定被谁有幸看见。那个新婚之夜离她而去面目不详的男人?那个风陵渡遇到的跳进河中搭救她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难堪,没有人能够体谅她忍受的眉高眼低。只有他看到了她默默地坚忍。
梅月婵点了点头:“我从小没有哥哥,看到别人干什么都有哥哥护着,真的很羡慕。以后我就把你当我哥哥吧。”
“好。”李天佑不加思索认真的答应。
梅君此时也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小姐,你怎么样了?”
“没事,真的没什么事。别弄的大家都很紧张。走吧!”梅月婵咬了咬牙吃力地站起来,重新骑上自己的马,微笑着,坚定地说:“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一群人,坐着马车返回时,天色已暮。
每当到了黄昏,孤独便轰然而起。看着着明亮的颜色从眼前慢慢消失,与世隔绝的黑暗逐渐铺满了大地。梅月婵一路缄默望着窗外,萤火一样飘渺的亮光,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若隐若现。摇荡的灯火映在她的脸庞,无端地映出一点苍凉。
她仿佛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天上璀璨繁星,远处若隐若现的悠悠亮光,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都不过是醒着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