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舟看了眼身上,又道:“寒气重了,莫熏着她。”
鄢楚楚忖度半晌,“公子不如到书房,我给您煮碗姜汤,喝了再回屋。”
萧弋舟侧目,微微颔首。
他走去书房了。
鄢楚楚捧着罐子,让庖厨里烟绿煮姜汤,烟绿笑说正煲了一只老母鸡,放了姜片,驱寒正好,已煨得到火候了,索性鄢楚楚换小砂锅舀了些过来,盖上,用毛巾捂了端到书房去。
萧弋舟已披上了大氅,正于烛火下捧读书卷,鄢楚楚将东西搁桌上,揭开盖儿,鸡汤浓郁的香飘出来,萧弋舟皱眉多看了眼,“烟绿又犯懒了?”
“不是,这本来是烟绿炖给软软姑娘补身体的,已经在炉子上熬了几个时辰了,不晓得公子会提前回来,但里头放了些温和进补的药材,于驱寒也大有裨益,公子喝了,也暖和些身子。”
萧弋舟不可置否。
鄢楚楚素手调羹,将鸡汤舀出几勺放入小碗,萧弋舟低头尝了,浓汤确实是熬了不少时辰了,费了心思的。
他复又拧了眉头,“她怎么了,要鸡汤养什么身子。”
“冻着了?”
“生了寒疾?”
天冷,军营的大帐透风,不少铁打的男儿骨,都病来如山倒,趴下了。
但萧弋舟本以为那女人日日待在寝屋,只要不出大门,再身娇肉贵也冻不着她的。
鄢楚楚愣了会,蹙眉道:“软软服药之后,恐她身子有不适,我们这才……”
“什么药?”
鄢楚楚更惊讶了。
萧弋舟抬起头,仰目问了鄢楚楚,见她面露惊惶之色,愕然少顷之后,忽然脸色冷了下来,戾气忽起,嗓音冷冷的:“避子的?”
鄢楚楚以为嬴妲说了,那日她语焉不详,含糊便过去了,但这么大的事,鄢楚楚没料到,嬴妲竟然未曾说过!
这么久日子,公子始终被蒙在鼓里!
鄢楚楚咬着嘴唇想着,倘若嬴妲不是如此自作主张,不蒙骗她,这会儿也不会于公子跟前露馅儿了,她定会帮着先瞒过去,今晚再说,终归说了再喝,公子心里有不快,也能体谅的。
见她惶恐不安,萧弋舟深知自己是猜中了,冷着面孔,暴躁起来,挥袖一扫,瓦罐瓷碗砰地飞落于地,摔成碎片,汤汁溅了些烫了鄢楚楚的手背,她惊慌地往后退,跪了下来。
“公子莫恼!”
“楚楚本想与公子说,但软软既然要服药,她当亲自与你说才更为稳妥,那日我已叮嘱过她,她答应了会同公子说的!只是不知……许是耽搁了……公子久在大营不归,如今才方归来,或许……”
“什么或许!”萧弋舟叱道。
书房内悄然无声,窗外俄而雪骤。
凛冽寒风拍打着窗棂,遣入几朵扑簌簌白花滚入,落在地面,轻盈化了。
萧弋舟冷峻如冰的脸匿没于阴翳之中,急雪绵密,冷气直裹着书房,落在地面热腾腾的鸡汤,没一会便已不再冒气,已经冷透了。
“她背着我要绝子汤药,你也背着我给了?”
鄢楚楚在他跟前侍奉多年,萧弋舟素来用人不疑,从不怀疑鄢楚楚的忠诚,而她也确实聪慧伶俐,忠心耿耿,未曾想她也有吃里扒外,对他口蜜腹剑、谋他子嗣的时候。
鄢楚楚蹙眉忍不住辩解道:“并非绝子,只是奴婢以为,如今公子与诸位将军都深陷平昌,如此时软软有孕在身,将来如何走得出平昌城,回得去西绥?以公子对软软姑娘爱怜之意,必会为她耽搁行程,如此拖累诸君,也甚是不便。何况同为女子,楚楚心里更明白,软软她不是一般女人,曾贵为公主,没名没分若腹中有了公子骨肉,如何甘心!奴婢也曾问她,她只是说当下不适宜有孕罢了,将来与公子育有子嗣,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她骗了你一回,你还信她连篇鬼话!”
萧弋舟叱喝:“你当真是跟头跌得不大,被她几声软语迷晕了头!”
萧弋舟长身而起,绕过书桌往外走去,一脚踢翻一条圈椅,书房之中砰砰大乱,鄢楚楚跪着阖上了双眸,心中哀叹一声,忙又起身跟上。
一时四个美婢皆知公子大怒,跟着他去了,寝房门待萧弋舟迈入之后便狠狠一手摔上,四个姑娘隔着门听着。
嬴妲在花鸟锦纹屏风后沐浴,才从浴桶之中出来,因屋里烧得暖,只穿了亵衣,松垮地披着件夏日里穿的碧色绸衫在身上,听到动静,从碧纱橱后走出来,见是萧弋舟,脸颊微微一红,将衣裳拉紧了些。
“你不是要后日才能回来么?”
声音弱弱的,却有些欢喜。
无视了萧弋舟此时灭天火气,房内无声,只有悠长而深的呼吸声,落在嬴妲耳中,犹如雷鸣,她忽然抬起头来,萧弋舟脸色冰冷,双目阴鸷地盯着自己,挨着门久立无语,便始终那么瞧她。
嬴妲忽然愣了,旷了多时的话一时到了嘴边,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跪了下来。
随着她这一跪,萧弋舟终于瞥向了别处,发出冷冷一声笑。
嬴妲松开手,垂落膝前,“我有事瞒了公子。”
“说。”
“本不欲瞒,”嬴妲道,“只是那日,公子晚间便要与我行房,我没机会出口,早间睡醒,迷迷糊糊地,待想到这事,公子又一径出门去了,我也没寻得机会……”
“好一个没机会,”萧弋舟冷冷道,“我在营中半月,你若是想说,托人捎口信,寄信,都不成?”
嬴妲垂眸,无言良久。
久到萧弋舟又冷笑起来,一个字都不信,露出一种浓浓的憎恶之色时,嬴妲才又说道:“本是闺房之事,托人传口信,教人听了去了,我区区女奴,自然难免教人笑话,恐公子也遭同侪讥讽,至于书信,我自幼于闺中之时学得手大皇兄都曾赞口不绝的簪花小楷,不瞒公子,我的字在平昌识得之人也极多,恐有外露,又让公子徒增麻烦了。本来些许小事而已,我想公子回来,我自陈罪状于前,公子再怒,可想到多事之秋,也能体谅的。”
话说得滴水不漏,萧弋舟冷冷道:“好一个多事之秋,这番说辞你想了半个月了?编得真是圆滑漂亮。”
“我要瞒着你做甚么呢,”嬴妲咬唇抬起水眸,将他望着,“我难道不知,这事我瞒了你,将来你从旁人那里知晓会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