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此血盆方塘阴气极重,方才敲了敲那株数百年的老槐树,此树中间已经朽空,其中必有相连于水塘之通道,以便那东西自塘底爬上树顶吸收阴气。吴道明扭头凝视着悬于红漆门上的毛泽东戎装像,那可是罡气盛极之物,正午之时的塘中阴气与阳气本来旗鼓相当,画像罡气辐射塘中,那东西必将遁于古槐树内,以避罡煞。
此屋多亏了那幅领袖画像,否则朱彪早已步他父母的后尘去了。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面上无声无息的冒起个大水泡,紧接着又是一串小水泡,连成一条直线奔老槐树方向而去。
吴道明站在塘边默默地看着,嗯,这东西终于出动了。
眼盯着水中移动着的水泡,吴道明沿塘边计算着步数跟着移动,最后来到老槐树下。
夜深人静,月色迷离。他把耳朵俯在树干上倾听,不一会儿,他听得树干内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往上攀爬。
吴道明退回到水塘边,低下头凝视着水面,残月倒映,几片薄云,一泓碧水。
又过了一会儿,水中残月倒影处,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脑袋,四下里转动一圈,然后伸长脖子张开小口,对着月亮一吸一呼的吐纳着。
吴道明心想,你终于出来了,金头鼋。
鼋,古书中记载,“甲虫惟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此物其貌不扬,脖子散生着疣状凸起物,亦称“癞头鼋”,中原近代已近绝迹,吴道明也只在浙东南的瓯江边见过一只,算下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金头鼋善食阴气,古代帝王陵寝驮碑的石像就是牠。
这东西寿命极长,可达千年以上,而且力大无穷,十步之内含阴气喷人,杀人于无形,古时候的风水道士们若是见到金头鼋,早早就避而远之了,书中记载如是说。
此物竟会在这里出现,实属罕见,应是“血塘照镜”格局外加老槐树之故,或许是奔着太极晕而来也说不定。
吴道明冷笑几声,别人制服不了你,以我一个甲子童身的阴阳锥,伤你绝不在话下。
心念一动,伸手自颌下拔出一根胡须,这是阳锥,随即伸手入档,忍痛扯下来一根阴毛,此为阴锥,然后把这两根毛发捻到一起,吐了口吐沫,将其捋直,阴阳锥已成。
阴阳锥是风水界中极厉害的暗器,辟邪圣物,非童子身不可为,这吴道明乃是一甲子(60年)的童子,此锥的能量自是非同小可。
他将锥托于掌心,眯起眼睛瞄准金头鼋,正欲一口气吹出……
月光下,树顶出现了一群小脑袋,列成一排引颈对着夜空吸气吐纳,原来这雌金头鼋有孩子。
吴道明心想,一支阴阳锥显然是不够了,那些小鼋反扑下来也是不得了的。无奈,他只得再次伸手入档,忍剧痛扯下来一缕阴毛,颌下拔了十余根胡须,眼泪几乎都落了下来,制成了十余支阴阳锥。
吴道明再次瞄准吹出,月光下,十余支细如丝的黑影如利箭般射向老槐树顶……
只听得“噗噗噗”连续数声,老槐树顶接连坠下一连串黑影,“噼噼啪啪”的摔在了地上。
吴道明走近细看,一只巨大如龟般的金头鼋在地上慢慢翻过身来,其背甲绛褐色,散落着淡黄色斑块,腹甲盾片上有排列对称的红色图斑,而牠的头则是金黄色,脖子上长满了金色的疣,上面钉着一支阴阳锥,没入寸许。牠的四肢脚趾间有蹼,一对眼睛大大的,眼睑处似乎有泪水在滚动。周围的地上散落着七八只小金头鼋,个个都摔得四仰八叉,各自的脖子上都中了一支阴阳锥。
那为首的大雌金头鼋抬起脑袋望着吴道明,眼神中似乎带有乞怜,一滴、两滴泪水缓缓渗出了眼睑。
这只金头鼋看来在求饶了,阴阳锥已经封住了牠的经脉。鼋与龟一样,经常将头缩与腹甲内,日久自行打通经脉,之所以“千年王八万年龟”,寿命远远超过自然界的其他生物。此刻,阴阳锥的罡气已阻断其脉,等于是废了功力,如同普通龟鳖般,无法再伤人了。
唉,去吧,吴道明动了恻隐之心,挥了挥手,放金头鼋妈妈带着小鼋们蹒跚着向南山深处爬去了。
不过是损失了几根毛而已,吴道明这样想着,已经忘记了方才拔毛时的疼痛。
他没有留意,树顶上有一只小金头鼋掉落了树洞里,此刻又悄悄的爬回了水塘。
荒坟岗上,残月斜照,蓬蒿飒飒,阴风徐徐。
朱彪兴致勃勃的来到了沈菜花墓前,今晚就要接回她的的尸体,以后不论白天黑夜都相伴在自己的身边。听说外国有一种水晶做成的棺材,死人躺在里面如同活的一般,可惜自己买不起,只好将就着把菜花埋在草屋旁了。
估摸着子时已到,朱彪迫不及待的举起了铁锄,锄头落地,铮铮有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多时,已经刨出一个大土坑,估计差不多了,朱彪扔下锄头蹲着身子改用双手向外扒土,他不愿意铁锄伤了菜花的尸身。
一点一点的清理着碎土拣去草根,最后露出来了一条铁丝扎口的粗麻袋。
月光下,麻袋鼓鼓囊囊的,朱彪伸手摸了摸,手中的感觉是人的肉体,顿时间感到热血往上涌,心脏“嘭嘭”跳个不停。他颤抖着手解开铁丝,翻开袋口,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孔露了出来,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的鼻头,毫无血色的嘴唇,脖子上还套着一圈绳索。
“菜花啊……”见到自己梦思魂牵的女人,朱彪积蓄许久的相思之苦如开闸洪水般涌出,他扑上前,在尸体冰凉的脸上不停的亲吻着,并忍不住地失声恸哭起来。
“嘎……”乌鸦的叫声打断了朱彪的呜咽,他抬起头来,想起吴老的话来,可别耽误了时辰。
望着菜花白净的面皮、沉睡般的怜人模样,朱彪实在是不忍心取来烂泥巴糊在她的脸上,心想即使菜花咬上我两口,也是心甘情愿。
于是他没有遵照吴老叮嘱塞住尸体的口鼻,而是直接将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锄头也没有拾起,便直接返回了。
山间月色惨白而迷离,背在身后的尸体冰凉沁骨,菜花的脑袋枕在朱彪肩上,垂下的长发垂不时的飘起遮挡住他的眼睛。背着心爱的女人,朱彪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满足感,连脚下都软绵绵的,他愿意一直就这么不停的走下去。
途中没有遇到什么人啊,也没有声音喊我应答,看来吴老是太谨慎了。
翻过一个小山包,前面已远远瞧见南山村了。这一路下坡,朱彪脚下虎虎生风,几乎就是一路小跑。
“呼嘎,呼嘎”的声音从脑后传来,仿佛有气息吹在自己的脖颈里。朱彪心中一惊,此刻决不能回头答话,反正快要到家了,于是一咬牙,腿上再加把力健步如飞。
沈菜花在朱彪后背上胸腹受到颠簸挤压,空气经过喉咙发出连串的怪声。
朱彪越跑脑后的声音越响,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是自家的三间草房,终于到家了,脚步一缓,颈后深菜花一口咬下……
“啊……”的一声惨叫,沈菜花咬住朱彪后脖颈的两排白森森牙齿入肉三分,鲜血自牙缝中渗出。
吴道明从屋子里转出,冷笑道:“已经叮嘱过你塞住尸体口鼻,可你还是不听,知道厉害了吧。”
朱彪哭丧着脸,眼泪汪汪。
“进来吧。”吴道明让背负着沈菜花的朱彪先进去草屋内,然后绕着沈菜花看了一遭。
“咦,这女人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人谋害的。”吴道明眉头皱起。
“你说什么,菜花是被人害死的?”朱彪顾不得颈上的痛楚,忙不迭的问道。
“不错,她是被人由后面勒死的,唉,可怜的女人。”吴道明叹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道明解释道:“你看,自缢而死绳索印痕应该是斜向上去的,而沈菜花绳索淤血痕迹却是水平向后,这说明她是被人从身后套颈强行勒死的,难怪她的怨气如此之大,这么久了还不愿散去。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可是一尸两命啊。”
“孟祝祺,是他杀了菜花……”朱彪悲怆的叫喊着。
“孟主任?”吴道明吃了一惊。
“沈菜花嫁给了他的那个没有卵蛋的儿子。”朱彪抽泣道。
哦,是这样,吴道明心中盘算开来。
这孟祝祺是南山镇的主任,是地头蛇,其姐夫黄乾穗又是婺源县的父母官,自己也是他们请来的,显然站在那边对自己有利。可是,这些人竟然为泄愤而谋杀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实在令人不齿。从骨骼面相上,一早就看出这些人并非什么善类,可是自己毕竟是为财而来……
“朱队长,你挖出尸体时,有没有做什么沈菜花熟悉难忘的事儿,导致她尚未完全散尽的怨气重新积聚起来,咬了你一口,她这是想要告诉你什么。”吴道明问。
“我只是亲了她……”朱彪小声支吾道。
“唔,怪不得呢,你唤醒了她体内残存的气息。钟情的男人临危却不敢出头,有怨,肚子里的孩子骨肉连心,有爱,被夫家无辜的勒死,有恨。这怨爱恨三样交织在一起,咬你一口也是应当的。”
“吴老,怎么才能让菜花松口呢?”朱彪指着肩上的尸体,哭丧着脸说。
吴道明叹了口气:“告诉她你将来的打算,她若满意自会松口。”
朱彪赶紧开口对身后说道:“菜花,我把你从荒坟岗接回家中了,你满意么?”
沈菜花依旧紧紧的咬着不松口。
“菜花,我会把我俩的儿子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好吗?”朱彪又说道。
沈菜花依然没有松口。
朱彪头上渗出了冷汗:“菜花,你要我为你报仇么?”
沈菜花终于一下子松开了口,身子直挺挺的从朱彪背上滑落地上。
吴道明摇摇头:“果然是个刚烈的女人。”
朱彪未及包扎颈上的伤口,双手抱起沈菜花的尸身默默走出房门,来到新挖好的墓穴旁,将她轻轻撂在土堆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一只长木柜,拽出了所有的衣服被褥,然后扛起空柜出门来到房子西头,把木柜放入墓穴,再轻轻将沈菜花抱进柜里。
菜花,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棺木,将就着用自家的木柜吧,这还是当年我娘的嫁妆呢,朱彪嘴里喃喃念叨着。
“不要留坟头,以免日后惹来灾祸。”吴道明站在身后冷冷道。
月明星稀,深秋的夜里透着沁骨的凉意。
朱彪最后含泪亲了亲菜花冰凉的嘴唇,合上柜盖开始添土。他的心中悲愤莫鸣,报仇,我如何才能报得了仇呢。
埋葬好了沈菜花,遵照吴老的意思没有留坟头,其实朱彪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家屋旁凭空多了个新坟,难免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插上了三炷香,朱彪跪在地上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心里暗暗发誓:菜花,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等我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想要复仇?”吴道明突然发问。
“想,”朱彪坚决的说道,“请吴老帮我。”
吴道明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可以。”
“您真的愿意帮我?”
“嗯,不过你要先替我做点事情。”
“好,吴老您有什么吩咐,我朱彪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替你办到。”朱彪保证道。
吴道明心里想,差不多了,这小子可以为我所用。
“你替我监视着朱医生一家,尤其是朱寒生,看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静。”吴道明目光注视着他。
“吴老怎么对他们感兴趣?”朱彪迷惑不解。
“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记住。”吴道明沉下脸来。
“我知道了。”朱彪赶紧答应。
“这两天,他们可能会去南山一带转悠,你要盯着他们父子俩,注意不要暴露,随时向我报告。”
“吴老请放心,这事容易做。”朱彪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