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
风沙呼啸中少年的声音近而又远,马背上,单超呼吸倏而屏住。
下一刻,他松手放箭。
钢箭穿过跑马场,如流星般消失在远处,紧接着箭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格外剧烈地晃动了下。
——中了!
单超反手收弓,连看都不看一眼,双臂环绕过谢云抓住缰绳,喝道:“驾!”
枣红马上背了两个人,再骁勇都必然会拖慢速度,而且前方的宇文虎已经领先丈余——不知为何他放箭后回头看了下,否则他现在应该领先更多才对。
饶是如此,在单超的竭力催动下,枣红马还是很有灵性地跑出了神速,最终以半个马身的微弱差距落后于宇文虎,冲过了终点!
是夜。
“那报靶的军士可傻了,圣上一看,都不敢相信,忙令人取刀挖开靶心,果真从单哥射进去的那支箭尽头,发现了宇文将军的箭镞,被压得四角开花嵌在木头里,宇文虎的箭身已经裂开爆出去找不着了……”
“可不是吗?单哥那箭是劈开宇文虎的箭尾入靶的,你们想想箭尾那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点,单哥的准头那得多厉害!”
“可不仅仅准,力气还大得把铁箭都劈裂了!圣上一看大喜,当场就要赏我们单哥黄金千两,赠禁军副统领……”
“咳咳!”单超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无奈道:“……没有黄金千两,也没有禁军副统领这个讲法,你们别乱说了。”
一帮闲着没事干的禁卫哈哈大笑,酒酣脑热,轮番上来称兄道弟,然后欢乐地喝酒吃肉去了。
禁军子弟大多有个好出身,家里有功名有爵位者不知凡几,因此这次东巡突然空降来一个单超,还直接就成了谢统领副手,大多数人是不服气的。
虽然不至于当面给脸子、背后使绊子,但大家一起喝酒不带他,私下嘲他两句大秃驴,也是很正常的——单超的头发在离开慈恩寺后的两个多月里长了起来,但离“高冠束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骂他声秃驴也勉强说得通。
单超修了两年佛,修得心止如水,被刻意孤立了也宠辱不惊。原以为东巡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了;谁知这两天单超一脚踩了狗屎运,昨晚单刀痛揍宇文虎,今天校场一箭惊魂,当场闪瞎了所有人的狗眼。
秃驴立刻变成了单哥,还是英俊潇洒、神勇盖世、为北衙禁军大大地挣了脸的单哥。
“骁骑营那帮乡巴佬这下蔫了,圣上金口玉言,北衙禁军大获全胜,以后骁骑营再敢横着走就削他丫的……”
单超忍不住摸摸鼻子,用酒杯掩了半边口,道:“……没有大获全胜,圣上说的是平手。”
“那是圣上顾忌宇文世家的面子!”吴霆正唾液飞溅地跟人形容宇文虎那张晚娘脸有多难看,闻言想也不想,顺口道:“朝堂上世家顶了半边天,宇文世家堪称其首,连圣上都不愿正面缨其气焰,要不我们统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忍宇文虎那家伙的鸟气?换成别人早暴揍一顿扒光扔大街上了!”
单超:“……”
“再说,圣上心里要不是认定了你赢,能把千里马跟千里驹都赏你?”吴霆痛痛快快翻了个白眼,教训道:“既然入我禁军,就时刻谨记莫要落了自家的志气,等回京后兄弟几个带你去骁骑营门口转一圈,甭走路,骑马去,就骑今天圣上赐给你的枣红马!”
单超:“……”
吴霆下颌线条和谢云神似,遮住上半张脸的话几乎可以乱真,就是当初那个假扮谢云拖住宇文虎的影卫。
他在宇文虎手里吃过亏,说起话来格外不客气,尤其那白眼一翻,瞬间就让单超联想起了谢云对自己翻白眼的模样……连忙镇定了一下。
“单超在圣上心里挂了号了,”又一个禁卫较稳重些,说:“今天就能看出来,圣上是想擢升他的,碍着宇文将军的面子不好立刻下旨。只要东巡一路上别出事,回京后圣上随便找个理由嘉奖下,提拔的旨意一定能下来……”
“就等着喝单哥的烧尾宴了!”一群小年轻勾肩搭背起哄:“昌平坊称心楼,包夜走起——”
“走起什么?”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
“当然是……”吴霆笑嘻嘻一回头,三魂吓掉了六魄,咣当一声摔了酒碗起身就跪。
身后桌椅翻倒,碗筷叮叮当当滚了满桌,禁卫们半跪在地魂不附体:“统、统、统领!”
谢云抱臂站在门口,披着天青色披风,内里锦缎长袍,腰挂一枚翠绿欲滴的玉佩,和披风颜色呼应相配。这模样比禁军统领制式衣袍多了几分文秀儒雅,可惜面孔还是一样的生冷无情,不带半点温度的目光从屋子里所有低垂的头顶一一扫过去,如同芒刺刮过每个人的头皮:“行宫重地,夜半聚众,宴饮无度,是不是想拖出去一人抽十鞭子长长记性?”
吴霆偷觑左右,只见各位同僚颤抖如同被锯了嘴巴的鹌鹑,心知一个都靠不住,只好壮起胆子瑟瑟缩缩道:“回……回统领,原是今日……”
“是我今日从校场回来,大伙为了给我压惊庆功,才小酌了几杯。”单超低头道:“原本不关其它人的事,统领要罚就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