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最近已经习惯了八点钟之前回家,如果待在家里,超过晚上七点也不会出门了。
从母亲那里回来,已是华灯初上,夜色笼罩。如果是以前,初夏的夜晚其实是很舒服的,凉风习习,吹在人身上既不会冷,也不会感觉燥热。但现在,莫可想到的只是快点回家。
她步履略有点匆忙地经过巷子,巷子里人来人往,有的是熟悉的老街坊,也有些是生面孔。这其实也很正常,哪个社区不会有陌生人出入呢?不过这里毕竟是面临拆迁的地方,鱼龙混杂的,谨慎一点总是好事。
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一个人,脚步踉跄了几下,仔细一看,那个被撞的也是名女子,同样是张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那女子虽被她撞到,却像没事似的,只是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一边站在背光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啊!”莫可朝她抱歉地点点头。“你没事吧?”
路灯有些昏暗,那女子又站在背光处,她看不清她的长相,只隐隐瞟见她的五官轮廓很立体,皮肤如牛奶般的白皙,身材高挑瘦削,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但她稳稳的立在那里,意外地没有一点她外表显出来的娇弱。
莫可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她,又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那女子像呆愣了一般,半晌才收回视线,揉了揉被撞击的左肩和锁骨,无所谓地道:“没事。”她简短地吐出这两个字,又定定地瞄了她一眼,这才从她旁边绕了过去,往通向外面的巷子走了。
莫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那个女子一眼,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转身回鸟巢了。
那个被她撞了的女子,此时正慢慢一边打量周围的楼房和人群,一边有条不紊地记下这里的地形。
钟聆是第一次来这个据说马上要被拆迁的社区。她知道程否最近在调查这里的某个人,虽然他还是没有将这次的案子交给他们的打算,但她觉得自己身为他的助理,身为征信社的工作人员,没有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她没有告诉程否自己的打算,今天来还是趁着下班以后抽空找过来的。其实作为助理,钟聆做得更多的是行政工作,程否很少要她出去查案。但这一次,她明白程否是以私人的身份在帮助他的那位朋友,但这样一来,调查的进度就会慢得多,她没有多想,只当自己也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为他尽一臂之力。至于程否事后的反应,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今天她只是粗略地将这里整个都观察了一遍,包括这里的房子、居民、居民的构成以及大致的生活习惯。这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没想到正要收工回家的时候,居然撞上了莫可。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莫可这个人,不管是照片上还是实际照面。莫可的生活背景,程否清楚,她也同样清楚。她说不太明白自己对她这个人的印象和观感,如果她们是在别的情况下互相认识,她想自己不会排斥和她做朋友。
莫可是个单纯的女生,这一点她必须得承认。如果是在一般的场合,这样的人几乎毫无威胁,甚至毫无存在感。但是有时候,这样的人也会引起一些事情、一些人的微妙变化,就像是不起眼的酵母,落在某些环境下会引起某些东西的发酵,或者滋生一些本不该生长的东西。
钟聆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也富有一个正常女人应有的同情心和母性。她觉得莫可不该被搅合进来,她原来过的是什么生活,未来也该是那种生活,程否的一些做法很有可能会带来某种变化,不管他自己有没有这种自觉,但她始终觉得,这种变化对于莫可而言,很可能是伤害而不是好的那一面。
所以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她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帮助莫可避免这种生活被改变的可能。
钟聆踏着她的高跟鞋,仪态优雅地离开了这里。她的认知没有错,她的确是个富有母性和同情心的理智女人,但似乎有一点她忽略了——
有同情心的女人同样也有嫉妒心,以及占有欲。
这晚莫可很早就睡下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鸟巢被拆了,而她暂时没地方住,就被母亲接到她那个复式豪宅去了,在那里她每天都不用做别的事,只有一件事她必须得做,那就是不停地相亲。
母亲打定了主意要在最短的时间将她嫁出去。于是她每天都会带回不同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相得她头都昏了,到后来居然还有头长得像三角形的、长方形的、橄榄球形的……甚至猪头人身、猫头人身什么的都出来了,吓得她都要惊声尖叫了!
母亲还责怪她没有礼貌,一点世面都没见过。她和颜悦色地招呼着每一个奇形怪状的男人,然后还在她耳边不断地推销着他们的优点,才华、人品、社会地位……巨细靡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多了就几乎都只成了一句话:他人品很好,才华也好,家庭条件也好,什么都好。她狂叫着没有感情有什么用?她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母亲很生气地瞪着她,说感情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变就变了?能给你安稳优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梦很荒诞,但是感觉却又无比真实。至少那种被逼相亲的无奈、和素不相识的男人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时的尴尬,以及母亲对她生活的掌控和威压,都逼真得让她喘不过气。
莫可惊醒的时候一身冷汗,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去倒杯水喝。汲着拖鞋走进厨房,按开灯,正要从保温瓶里倒水出来,她突然发现厨房的窗子外有光线闪了一下。厨房没装窗帘,所以一直是敞着的,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便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