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春秋之後元思依然记得这一天,那时候感觉这样的日子似乎永远都不会过去,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一只猫的事情。他以为战场上的厮杀都已经远去,後来他才明白这段日子不过短暂的休憩。
尽管他不止一次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但此时的他仍未真正懂得命运的无常和残酷。
前些年认识云霁的时候钟蕴年纪还小,那段时间钟毓没事就往云霁跟前凑,一来二去地连带着钟蕴跟云霁都熟悉了。
但是钟蕴的心智远不止十岁,钟毓和云霁两人那时候在她看来也就是两个半大的少年郎,钟毓那点小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程朗和云霁之间,撇除那一层纠葛之外,两人还是从小到大最知心的朋友。程朗离开之後,云霁在京城就不再有什麽说得上话的人,正好钟毓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白。
那时钟府还不是如日中天的承恩侯府,钟毓也还不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钟家三郎。一开始的时候钟毓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得闲找云霁出去玩的时候还经常捎带上钟蕴一起。
除了读书备考之外钟毓并没有别的正经事要做,而云霁已经开始在朝中任职,虽不是什麽特别要紧的差事但也不再像以前那麽自由。
倒是钟毓把休沐的日子记得b云霁还清楚,总是提前就约好了行程事项,云霁也总是从善如流地答应。
也是在那时钟毓几乎把长安城里各种有意思的去处摸了个遍,钟家的人见钟毓总不着家,只以为他是念书念的倦了,觉得年轻人松快松快也是好事,反正家里也不指着钟毓考取功名来光耀门楣。
钟蕴记得那年初夏钟毓本来要带着自己和云霁去湖上泛舟,经过西市时半路下起了暴雨,马车不能再前行,大家只好就近找了个地方避雨。
茶楼里俱是避雨的行人,掌柜的只盼着这雨再多下一阵才好。一楼已经坐满了,钟毓望着喧哗的大堂暗暗皱了皱眉头。
跑堂的小二倒是机灵,连忙说客官楼上请,二楼有雅间。
上楼的时候钟蕴注意到驾车的老陈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看到老陈正站在楼梯前面的转角处,被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给挡住了去路。
老陈年近四十,是钟府专门负责赶马车的家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长得又高又壮,身手也算得上矫捷,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小姑娘抬起眼盯着老陈,老陈被盯得得莫名有点心慌,但是又觉得没道理怕一个小丫头片子。彷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往前踏了半步之後问道「小姑娘,你拦住我做什麽?」
此时天色晦暗,老陈的影子正好盖住了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并没有回答老陈,视线越过老陈落在钟蕴身上,变脸般冲着钟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钟蕴对这种软萌萝莉毫无抵抗力,不自觉地就跟着扬起了嘴角。
钟毓坐在云霁身旁,看着钟蕴领了个逼她还要小些的小丫头走过来,不禁打趣道「你这是打哪儿捡的谁家的孩子?」
钟蕴牵着小姑娘的手来到桌前坐下,撇撇嘴斜了一眼钟毓,懒得搭理他的玩笑。
茶楼的掌柜眼尖地注意到了这一桌客人,亲自上楼来招呼。
钟蕴点了好些小食茶点,送上来的时候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钟蕴挑了几样放到小姑娘面前,招呼她若有喜欢的尽管多吃些。
云霁不言不语地喝着茶,眼神中有浅淡的笑意,钟蕴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浑然不知自己在钟蕴眼中才是毛头小子。
眼前这个小姑娘自称父母双亡,逃难才来到京城,这套说辞钟蕴自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真以为她没见过难民麽。
但是钟蕴也不想为难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她拨弄着碗里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云霁钟毓二人说着闲话,直到见人差不多吃饱喝足了,才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映雪并不是一开始就叫映雪的,她出身贫寒,小时候父母一直管她叫二丫。
母亲有时会揽着她叹息,管她叫幺女,直到她九岁的时候。这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有个叫张麻子的人带走了二丫,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值多少米面,没多久她就被张麻子送去了一个叫做烟雨楼的地方。
楼里的妈妈指着她说「以後你叫映雪。」从此才有了映雪。
烟雨楼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知书达理,过的是乡下丫头从不曾见过也无法想象的日子。
住进烟雨楼之後,有先生教她识字,有乐师教她弹琴,还有楼里的姑娘教她如何走路,如何打扮,如何说话,甚至是如何不说话。
那时她年幼而懵懂,不明白人世种种,背後总有其需要支付的代价。
映雪第一次遇见钟蕴是在十六岁那年,当时她已经是烟雨楼里身价最高的姑娘,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人不胜枚举。
钟蕴来到烟雨楼时穿着男装,楼里的姑娘倒也不是看不出来钟蕴是女儿家,但烟雨楼打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况且钟蕴出手阔绰,待人又好,众人没有不爱同她一道玩的。
後来钟蕴的恶名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堂堂承恩侯府的千金居然混迹於烟花之地,老侯爷的棺材板儿怕是要压不住了。当时钟蕴父母皆已故去,袭爵的是钟蕴的兄长,钟毓得知此事只一笑而过。
钟毓钟蕴两人都尚未婚配,想与侯府结亲的自然不在少数,但闹了这麽一出之後很久都没有人提过这事儿,渐渐地钟氏兄妹就成了京城里的一桩奇谈,还有些人阴阳怪气地说这下钟老侯爷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些风言风语的映雪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与钟蕴接触的久了她觉得这兄妹俩实在是少有的妙人,这世间能活得如此洒脱自在的可没有几个。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钟蕴常到烟雨楼来跟姑娘们喝喝酒说说话,还常说要出钱给映雪赎身,映雪听了只笑笑不接话。
怪的是钟毓却从未曾来过烟雨楼,倒是听说他和一名将军有些纠葛。
後来本朝有了第一个女皇帝,烟雨楼也有了新的花魁,映雪接手烟雨楼做了管事妈妈,钟蕴再来喝酒映雪便不再收她的酒资。
再後来朝中准许天下女子自立门户。一人给了一笔安家银钱之後,映雪便遣散了楼中众人,五十载过去烟雨楼终於走到了尽头。
映雪一直活到八十九岁,送走了钟家兄妹,历经了三代帝王,福寿双全寿终正寝,结果一睁眼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刚被卖到烟雨楼的时候,一辈子光y彷佛一场春秋大梦。
刚刚下过雨又艳艳高照的长安城水汽蒸腾,她抬起头看着年幼的钟蕴回答道:「我叫映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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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传了封面哦,虽然简陋但终于有名字在上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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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