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使团众人住进驿馆之後,昔星河一身素服,随顾晏和程逸进宫吊唁大行皇帝。
本该三人各乘车辇,但是程逸说作为东道主应该与新罗世子一道,也好向世子介绍介绍长安的风土人情。
顾晏本不是外向强势的性格,程逸又在京中这一代的勳贵子弟当中颇有些名望,顾晏心里虽觉得不太合适但也没有说什麽。
所以最後变成了程逸与昔星河共乘。
顾晏:说好的一起呢?为什麽只有我一个人?
昔星河:大周果然是热情好客的礼仪之邦!
昔星河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他在新罗时也曾听闻四年前长安城经历过极为惨烈的兵祸,但此刻却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初的痕迹了。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以东是万年县,以西是长安县,两县均为京兆府治下。」
「城内有廿二大街交错,分一百一十坊,各坊间有众多名观古寺。」
程逸坐在昔星河旁边,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向外面:「这里是玄都观,玄都观对面就是大兴善寺了。」
昔星河闻言看去,只见两边都有信众香客络绎不绝,芸芸众生,劳劳终日,求富贵荣华,求康健长生,不一而足。
「在下曾读到前朝史书中有关於长安建城的记述,说是‘宇文恺置都,以朱雀街南北尽郭,有六条高坡,象乾卦,故於九二置宫殿,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及兴善寺以镇之。’今日得见,果然是不负盛名。」
程逸听昔星河背了好长一段书,只觉得这人简直太有意思了。平时他最不耐烦听那些呆子掉书袋,但是此刻昔星河的声线滑过耳边,程逸特别愿意一直听他讲下去,想讲多久都可以。
「星河世子真是学识渊博,对这些掌故b我这在长安城出生长大的人还要清楚,倒是在下献丑了。」
程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他看向昔星河的双眼,那双眼里旁佛真的有万千星光,正如他的名字一样。
「不敢,程世子言重了」
昔星河的嘴边也有一丝笑意,但是他们此刻是在去为大行皇帝吊唁的路上,不可太过张扬,两人都笑得很克制。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正是如此。
认识程逸的人都知道他并不算特别风趣,但昔星河觉得此人就是对他的胃口。
连前路的未知与惶恐,似乎都没那麽可怕了。
「待到明年春日,玄都观中的桃花千树可是长安城的一道盛景。届时在下做东请星河世子观中一游,还请世子务必赏光。」
「程世子好意,星河却之不恭。」
程逸三言两语就约好了昔星河明年春日玄都观看桃花,昔星河虽博闻强记,但对长安的民俗风土还是不甚了解,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什麽。
朱雀大街作为主g道,居中贯穿长安城,程逸今天却感到长安城太小了,朱雀大街太短了,他还没跟昔星河说几句话,车队就已经行到了丹凤门。
丹凤门坐落在南北中轴线之上,是宫城正门。众人经丹凤门入宫城往含元殿。
有诗云「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含元殿建於龙首塬的高地,恢弘巍峨,视野开阔,可俯瞰整个长安城的千家万户。
昔星河与新罗使团众人历时三月有余,终於到了他们此行的终点。
然而,此时的含元殿一片素缟,并非往常举行大朝会时的那般盛况。无论大家心中抱着什麽样的想法,但是每个人都安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为大行皇帝举哀,似乎他们真的在追思这位英年早逝的帝王。
昔星河到了长安之後乾的第一件正事,就是跪这个自己压根儿一面都没有见过的皇帝。
他神情凝重,姿态端正,朝大行皇帝的梓宫庄严行礼。
顾旻第一次召见外国使臣,心中还有些许忐忑。其实他们离顾旻太远了,大殿中一张一张看不清眉眼的脸在他面前晃过。他正襟危坐,说着之前钟太后和臣子们早先教给他的那些场面话。
一片庄严肃穆当中,顾旻似乎这才第一次看到了皇权的面貌,但是他不知道这一切跟自己到底有着什麽样的联系。他们跪拜的是虚无缥缈的君权神授,并不是他顾旻这个人。
世人跪诸天神佛,跪君亲师长,跪的是权力和等级,跪的是敬畏和惶恐,跪的是所有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切实存在的一个东西。
顾旻畏惧他的父皇,此刻他无知无觉躺在那里,活着的人却仍要跪拜他,旁佛死亡也不能消解他握在手中的权柄。
钟太后坐在顾旻身後靠右的位置,一眼就能望到顾旻的背影和侧脸。
作为一个母亲,她了解自己的孩子。
顾旻是个好孩子,他真诚而善良,但是这些特质都会成为他真正走向权力巅峰的绊脚石。
她不知道把顾旻扶上皇位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她现在没得选,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杀死了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希望顾瑶光和顾旻能好好活下去。
她把顾瑶光送去钟府後,钟毓来见她的时候什麽都没有问,只说公主有心向佛。
她一看钟毓的神情便知道他什麽都晓得了,钟毓太聪明了。不仅聪明,身上也没有父亲那种道学家的古板,而且钟毓跟慧一的关系很好。现在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就是钟毓。
隔着珠帘看着那尊极尽奢华的棺椁,钟太后心中突然反应过来顾祯这个人是真的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原本提心吊胆的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能逃得过死亡,那是所有人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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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rouщu3.com第十章——既见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