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学院里头,她才能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快乐和自由,既不是嫡母眼里不讨喜的庶出,也不是父亲眼里毫不起眼,只需要一口饱饭养活大,送出嫁的女儿家。老师会夸她聪明,同学们喜欢她的刻苦谦虚。
所以在家里人准备好启行的最后一个晚上,她鼓起一辈子的勇气,做了平生最为大胆的一件事,跑到一向严厉的让她不敢直视的父亲的书房,跪下来恳求他,让她留在京城的女子学院进学。
她坚定的和父亲起誓,自己可以像苏茉儿姑姑一样,一辈子不嫁人,不会给家里丢人,更不会影响到家里女孩子的名声。
若是学有所成,她就在学院当个讲学的老师;若是学不出来,她就在学院做一个看门倒夜香的老婆子。
总之,她不想要和他们一起回老家,每天面对看不起她的兄弟姐妹们,和厌恶她的嫡母。
父亲沉默的考虑了很久很久,她也跪了很久很久。最后父亲也是对她说了,大格格刚刚的那番话。“太子殿下能容得下我们家离开京城,其他人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也不会动你一个女孩子。”
她得到父亲的应许,简直欣喜若狂,于是就得以留在了京城,留在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学院里面继续进学。
朝廷把女子学院的女孩子照顾的非常好,不光一日三餐的供应,还是很丰盛的三菜一汤,更何况住宿的地方也很是干净整洁。据说,在女子学院刚刚开办的时候,很多穷人家的女孩子都是为了一口饱饭,才想进学院学习的。
聪明学习好,成绩高的学生,比如她自己,每个月还有不少的奖金银子拿。只凭着这些,她这几年一个人在京城也过得很好。
可是,转眼间四年过去了,她不想进今年秋天就会开设的女子高等学院继续进学,梅文鼎先生也说她的算学造诣,已经不需要再跟着哪个老师继续学习。
但是,以她的年纪和知识丰富程度,想在学院做个老师,还是完全不合格的,所以她就想着先找个地方做工养活自己先。
在京城,一个女孩子要做工,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大格格开办的《藤萝日报》抄写房。里面不光有很多女孩子,不需要担心人身安全问题;待遇还特别的高,比那些低级官员的俸禄还高。
可是,梦想着能进大格格抄写房的熊姑娘,因为顾忌着自己的身份,鼓了几天的勇气,也没敢亲自去抄写房自荐。可想而知,昨天她收到瓜尔佳府里侍女递来的话后,那份儿欣喜若狂,高兴得她都要跳起来,大吼一嗓子。
开心欢喜过后,聪明的小姑娘细细一琢磨,心里也大体猜到了大格格的意思,大格格的抄写房要扩大规模,估计需要招收很多算法方面的人手。
今儿被大格格的贴身侍女,郑重有礼的请来贵族们才来的云雾,她虽然担心,大格格如此隆重的对待她这么一个小人物,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方面,不方便对人说的事儿需要她做?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孑然一身的她,所拥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个脑袋里面的那个所谓的算法天赋了。
她想着,如果是大格格这样的人物,也当是不负这一脑袋的天赋才华,而且以市井相传的大格格的为人气派,也不会让她去做什么犯法的事儿。所以她今天尽管犹豫,还是来赴约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格格是为了太子殿下才找她见面的。
难道她父亲还是不死心的,要些什么小动作,来阻止太子殿下这完全是利国利民的改革政策吗?
小姑娘瞬间被自个的想法儿吓得脸色雪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摇摇欲坠,支撑自己的那股气泄了下去,眼眶就慢慢的红了。
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小姑娘艰难的说道:“大格格,我和老家的父亲,这四年来也就通了几封信而已。他们要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的。”
大格格这下是真的乐了,大眼睛一眨,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瞧小姑娘被自己吓得?好像她是太子殿下写的那个童话故事里,要吃掉小红帽的大灰狼一样。熊老头每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皇上和太子殿下比谁都清楚,哪里需要她来出面,询问一个完全不受重视的庶女幼女?
“熊姑娘,请不要多想,听我把话说完,太子殿下之所以要让本格格出面联系姑娘,只是因为梅文鼎先生的推荐。皇上和太子殿下打算在玩具处开设第四个院子,需要很多姑娘这样的算法天才。”
···
小姑娘刷的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担心着一家人的性命问题,震惊的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细长双眼,紧紧的盯着大格格,声音颤抖,“大格格,此话当真?”
也难怪她如此激动,实在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儿,又怎么敢相信。
太子殿下不光没有因为她父亲的所作所为,迁怒到她的身上,还要接纳她到玩具处?那可是玩具处,研究出来了牛痘,蒸汽机,拖拉机,电瓶车等等神物,闻名中外,天下人莫不向往的玩具处!
她连大格格的抄写房都不敢上门自荐,哪里敢去奢望太子殿下的玩具处。而且她还是一个女孩子。玩具处目前为止,不管是老匠人还是学徒,他们可都是男子啊。
看到小姑娘满脸紧张,屏住呼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大格格微微一笑,善良的点了一下头,给了她想要的肯定答案。“太子殿下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能不能进玩具处,还要看你自己的算法水平,考核通过了就可以。”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文林明白。谢谢大格格,谢谢大格格,大格格的大恩大德,文林没齿难忘。”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又哭又笑的,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
她简直是要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给砸晕了。
考核她不怕啊,她是苦于自己的命运,没人给她一个参加考核的机会。
虽然梅文鼎老师经常鼓励她,说她的算法水平,已经可以出师了,哪怕是到户部做账也是够格的。再学习个几年,以她的天赋,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达到老师现在的算法水平。
可是她挨着自己的出身,提都不敢和梅文鼎老师提要做工的事儿,更何况是进玩具处。没想到,梅文鼎老师居然会和太子殿下推荐她,太子殿下还大度的让她参加玩具处的考核。
老天爷果然是待她很好。
不光是给了她这么一个人人赞誉的聪明的脑袋,还让她遇到这些欣赏她,无私的接纳她的贵人们。
她将来,真的可以和苏茉儿姑姑一样,一辈子教书育人,或者是做她喜欢的,给了她新生的算法学习;她也会和苏茉儿姑姑一样,受到天下女子的尊重爱戴。
而不是和她的几个庶姐一样,被嫡母随意的找个人家嫁了出去,生儿育女,管家管小妾通房,死不死活不活,熬油一样的熬日子。
大格格对熊姑娘的情不自禁,没有任何的意见,任由她哭着发泄出来,不做打扰。
她知道,京城很多庶出的姑娘或者穷人家的女儿,都宁可学着苏茉儿姑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想被家里父母胡乱的配个人,身不由己,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从她今早收到的情报来看,熊姑娘估计也是这么个想法儿。这样就更省事儿,朝廷和她自己都轻松很多。
毕竟,朝廷培养一个人才,要花很多代价的,如果熊姑娘没有这个觉悟,还想着和其他女孩子一样,过了十五岁成人礼之后,就嫁人生娃,相夫教子,估计过不了精明老道的康熙皇帝那一关。
太子殿下就是再善良大度,他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培养一个意志不坚定,还想着生儿育女,做个当家主母的人。
而熊姑娘自觉断了嫁人生子的想法儿,不光可以安心的在玩具处呆着,还可以省去很多相关的烦恼痛苦。
毕竟,一个女孩儿想要做一番事业,没有牺牲家庭的觉悟,真的是非常艰辛的。哪怕是她在二百年后讲究男女平等的后世,所见到的那些所谓的“女强人”们,一个个的也都是特别的不容易。
家庭和事业无法兼顾,离婚,外遇,出轨等等家庭问题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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