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是绣瑜穿越之后最开心的几天。她在坐月子,轻易没人打扰。每天醒来蹭蹭儿子,儿子睡了就蹭蹭猫,猫不理她了就乐呵呵地带着春喜她们剪窗花、抓石子儿、下五子棋。纯嬷嬷看了都笑着摇头:“小主哪像个做额娘的人。”
等到小四满月这一天,绣瑜难得穿了一身喜庆的妃红色百蝶穿花旗袍裙,裙锯上滚了卷云纹饰,头上的首饰也换了全套精致繁复的赤金掐丝头面。就好比看惯了园中清新秀丽的山茶花,有一日突然换成了娇艳欲滴的牡丹,连荣嫔惠嫔等人都忍不住多瞅了两眼,康熙更是眼中异彩连连。
奶嬷嬷把小四抱到上来的时候,他那挥舞着的小胳膊,让康熙十分满意。他夭折的孩子太多了,什么聪明伶俐都比不上身子结实来得实在,他当即高兴地宣布:“朕给阿哥们重新拟了名字,以后五阿哥改名胤褆,太子改名胤礽,十阿哥赐名胤祉,十一阿哥赐名胤禛。日后再新添皇子,也按此例取名,从胤从示。”
绣瑜跟着荣嫔惠嫔谢了恩,佟贵妃还凑趣道:“胤者,子孙绵延不绝也。果然是极好的名字。”
等到宫妃们各自落座开宴,绣瑜才察觉到旁边的荣嫔木着一张脸,把碗里一颗鹌鹑蛋夹得滴溜溜乱转,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要问什么事能够影响到荣嫔的心情?那就是刚才给阿哥们改名的事情了。绣瑜再看向对面的惠嫔,发现她虽然温柔地假笑着,可是一筷子菜没夹,拿了个乌银自斟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
原来两位大佬对这新名字都不大满意啊,绣瑜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等到午宴散了席,白嬷嬷才叹了口气:“从胤倒还罢了,可是从示……元后的长子承祜阿哥,名字可不就是从示的吗?恕个罪说,那个孩子尊贵是尊贵了,终究福薄,如今万岁爷让阿哥们跟着他起名字,这……”
这不是往荣嫔和惠嫔眼睛里插钉子吗?
绣瑜一边哄着小四睡觉,一边默默吃着这个瓜。站在康熙的角度,他怀念原配爱子,是理所应当。可是站在荣嫔惠嫔的角度,元后活着的时候压我们一头,死了还要时不时地出来恶心一下人,她们的独子还要跟着夭折的承祜起名字。
这大约就是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的道理吧。康熙对妃嫔们不差,对儿子更好,可这所有的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元后太子的地位与恩宠。长此以往,怎能不生怨恨?原来九龙夺嫡的祸根子,在这么早就埋下了。
绣瑜看着她怀里咬着手指头安睡的卷毛四,很难想象那成天乱抓的小手,会有执掌天下权柄的那一天。
不过那还很遥远,她还是想想现实点的问题吧。比如,怎样在不惹毛贵妃的前提下多跟儿子见面,以及如何讨好康熙大boss,以求尽快升职加薪?
第19章 过年
康熙在绣瑜的书桌上写字,突然在案角上发现一叠用红木架子撑起来的硬纸,可以像书本翻页一样上下翻开。纸上画着许多小格子,格子的一角写着日期,有的写着简单的行程安排,比如“练字”、“赏花”之类的。
跟宫里的黄历有点相像,每个过去的日子上盖着一个红印,是一大四小五团红墨点。等绣瑜烹了茶上来,康熙就指着那个台历说:“你这个法子到巧,立在桌上,免得混忘了日子。就是这印章奇怪得很。”
绣瑜从旁边的楠木三层小屉中捡了个寿山芙蓉石的印章,沾了印泥盖在纸上给他看。康熙这下认出来,那是个小小的猫爪印,圆滚滚的看着讨人喜欢,他不由好笑:“这寿山芙蓉石质地温润坚硬,是历代文人刻印的首选之材,到了你这儿就拿来做这没正经的玩意儿。”
“奴婢一不需要发号施令,二不需要作诗赏画,只是刻了自己瞧着开心便好。若这石头有灵,想来也只会怪那将它赐给奴婢之人。”
“愈发大胆了,连朕也敢打趣。快写几个字来看看,若有进步就将功折罪了。”
绣瑜就在案前站了,专心运笔。康熙又拿起那本台历细看,他发现那些代表一天的小格子里,有的还画了简笔画:腊八那天画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二十五那天宫里有戏班子表演,所以画着一张面具。
这个乌雅绣瑜,虽说是个聪明伶俐的,但又总有些孩子似的傻气。
康熙又往下看去,想知道她在年三十那天要画点什么,却见那最后一个格子里,画着一个圆脸的胖娃娃,活灵活现的,头上还画着几条线充作头发。
胤禛满月礼第二天就被抱到佟贵妃宫里养了,孩子太小冬日里不宜出门,绣瑜想要再见他,只能等到除夕家宴的时候了。
宫里其他的妃子头一次离了孩子,总要失魂落魄好几个月,因此伤心流泪,落下毛病的也不少。她是个想得开的。在这紫禁城里,想得开,就是最大的福气。
“好了。”绣瑜已经搁下了笔,退后一步,做出一个请君观赏的动作。练毛笔字是经年累月的功夫,她那笔字就算要夸“横平竖直”都是勉强得很。康熙沉吟片刻,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早点延请名师,让胤禛四岁,不,三岁就开蒙练字。
康熙十七年年末,宫里目前最大的新闻是,德贵人生了十一阿哥之后火速复出,又重得皇上宠爱。如今才刚腊月二十,她跟宜嫔两个人一人侍寝八天,几乎将其他人挤得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
那天回去以后,佟贵妃不是没怀疑过绣瑜故意搪塞拖延。可是她态度陈恳谦卑,佟贵妃一时也拿不到什么把柄,总不能直接说我看不上你儿子不想过继吧?
更何况年节下事物繁琐,佟贵妃又是第一次以后宫第一人的身份出现在宗亲群臣面前,更是谨慎细心了数倍。一个不留神,乌雅氏已经在皇上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在别人眼里乌雅氏是她的人,佟贵妃虽然谈不上乐意,但是也犯不着去为难她。尤其是听说翊坤宫的宫女最近经常手滑,摔碎了不少宜嫔心爱的瓷器之后,更是觉得无比痛快。
上个月,宜嫔一个人承宠十八天,可谓占尽了风头,连她这个贵妃也不及人家的零头。如今乌雅氏能分了郭络罗氏的宠爱,佟贵妃当然乐见其成,破天荒地叫了绣瑜来承乾宫品茶,还赏了她一件法兰西进贡的多啰昵狐皮小袄。
落在外人眼里,更坐实了她们是一党的传言,连宜嫔也暂时不敢找绣瑜的麻烦了。
绣瑜带着春喜在数她匣子里的钱,上面一层五十两散碎银子,底下一层十两一锭的官银四十锭,就是她的手里的全部“流动资金”了。
“不是吧?这么少?”绣瑜不禁哀叹,刚穿越的时候她还安慰自己说,至少这辈子不会缺钱花了。现在想来真是too young too naive。她现在是不缺首饰衣服了,过年随时脑袋上都顶着十几两重的黄金,衣服更是鹿皮狐皮猞猁皮应有尽有。可这些都是“不动产”啊!
去年她还是个刚承宠的小答应,人微言轻,想送礼都没地方送去。但是今年可不成了。上面至少有贵妃、荣嫔二位要孝敬,中间有张贵人等跟她平起平坐的妃嫔要走动,下面又新添了许多伺候的宫女太监要赏赐。
还好春喜给她出了个主意,用了个“田忌赛马”的法子糊弄过去了:“这五百两银子单置备贵主和荣主子处的礼还是够的,然后再把娘娘们回赏的那些东西打散了,二一添作五送给几位贵人。底下答应们再来就拿贵人们的礼物顶上。”
送个礼还得拆了东墙补西墙,绣瑜心里羞耻感爆棚:“能行吗?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咱们把那些有各宫标记的东西挑出来就是了,其他小主那里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绣瑜只得应了,坐在炕上叹气,突然拿了个锦盒,把自己妆匣里那些不常戴的金银钗环,捡那不甚精巧、但分量重的装了二三十来样,递给春喜:“宫女太监们辛苦了一整年,就盼着过年的时候得点赏赐。咱们虽然手头紧,也不能白委屈了底下的人。你帮我分给他们,每个人多拿几件都无妨,只是千万小心,别落了厚薄。再拿些银子给小厨房,寒冬腊月的,给大家贴补点油水。”
绣瑜的那些首饰少说也是银镀金的,又分量十足,比得个几两银子的赏更体面还实惠,那些粗使宫女们一个个喜滋滋地在廊下给绣瑜磕头,口里连连说着吉祥话儿。
从腊月十七开始,宫里的爆竹声就开始响起来了,噼里啪啦的五光十色的应有尽有,要一直燃放到年后。
腊月二十三,内命妇外命妇在坤宁宫殿前恭敬地站做两列,佟贵妃在宫女的帮助下把刚宰杀的八头生猪放入祭神的大锅里,白水煮熟,先祭祀神灵,然后再由在场众人分食。这叫“祚肉”,是赐福的。剩下的则送往前朝,单赐给皇帝的亲信重臣,代表“皇帝看好你哟,亲~”,据说是种莫大的荣耀。
然而绣瑜没有感受到任何光荣或是神灵的眷顾,只感受到了清代黑暗料理带来的恐怖舌尖触觉——没油!没盐!没熟!凉了!还必须吃完!绣瑜心里流着宽面条泪,站在寒风中,默默把那拳头大小的硬邦邦冷冰冰的肉团塞进了胃里。
宫里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在御花园后边的淑芳斋里摆开阵势,连唱半个月的大戏。御用戏班展示出了这个时代的顶级大制作水准!听戏的小楼一共三层,戏台的地板和天花都设有机关,可以开合;楼下有水池可以加强声音效果。表演的时候神从天降,鬼从地出,加上服装道具全是真金白银打造,效果甚至远超过绝大部分现代舞台剧。
满宫女人都给迷住了。托福于戏曲艺术的感染力,无论是惠嫔荣嫔这样的老冤家,还是贵妃宜嫔这样的新对头,都能安静地坐在一个屋子里了。
终于到了除夕这日,今年绣瑜的位置明显前移,她坐到了敬嫔的下首,对面是怀胎七个多月的郭络罗贵人。开席初,今年五岁的太子穿着杏黄色的吉服,头一个迈进了正殿的门槛。身后跟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五阿哥胤褆,再后头是奶母抱着三岁的小胤祉。最后承乾宫的谢嬷嬷抱着个红缎子包袱,低眉顺眼跟着后头。
太子口齿伶俐地说着吉祥话儿,胤褆虎头虎脑的模样,胤祉奶声奶气的童音,把太皇太后逗得哈哈大笑。绣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从谢嬷嬷进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就牢牢地黏在了那个包袱上,心中忐忑万分,一个月不见,不知儿子长大些了没,会不会不认得她了。
太皇太后终于瞧够了几个大孙子,把目光转移到这个头一回见的小人儿身上。她把胤禛抱起来掂了掂,笑着夸赞:“真沉,小十一养得白白胖胖的,贵妃费心了。”
佟贵妃当然谦虚地推辞。皇子们又一齐给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行礼。太皇太后扫过底下众人,虽然惠嫔荣嫔极力隐藏,还是可以从她们眼里看出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