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用,我同你一起出去,一路上也说说话。”博果尔要尽早离开就是想着得出去看看董鄂氏还在不在,不论对方因为什么对他起了好感,现阶段都不能让董鄂氏见到福临。
“您先请。”御前侍卫殷勤道。
博果尔一撩袍子,率先走在前面,一出了内堂到了祷告大厅,果然看到董鄂氏和一个书童打扮的小丫鬟还守在角落里没走呢。
这女人也是大胆,外面天都将将擦黑了,竟然还敢赖着不走,博果尔才不相信她出来是得到鄂硕允许的。清初期满人养女儿是不如何拘束,但也绝没有哪家阿玛在女儿指了人家,婚期将近时还敢让女儿穿着男装满大街乱跑。
他这次飞快扫了董鄂氏一眼,冷冷淡淡地走出了教堂。早有他的伴读阿楚珲牵着马等在外面,见了他立刻迎了上来,恭敬无比道:“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博果尔一打眼发现他是拿左手牵的马缰,右手垂在腰侧,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上马挥鞭前行,等跟那回去复命的御前侍卫拉开了距离,才道:“把你的手给爷抬起来。”
阿楚珲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把右手举给他看,木讷地笑了笑:“都是奴才蠢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虽则博果尔说得是“手”,没特指是左手还是右手,阿楚珲也没故作聪明地把左手抬起来敷衍他,他明白自家主子爷是想看什么。
博果尔见他右手手心红肿着,被烫去了一大片油皮,严重的区域还淌着血,无奈道:“你是真够蠢的,拖延个人还把自己给伤成这样。”莫非阿楚珲还举起烤羊肉串的火炉来了个杂耍,才惹得福临好奇围观的?
他们的伴读都是从上三旗选的,也是权贵之后,阿楚珲就是钮祜禄氏的旁支。这样的人是不能拿小恩小惠收买的,博果尔也没给金子银子,那太俗了,想了想道:“我记得额娘那里有些象胆膏,专治这个的,回府后你跟着爷进去,爷让人找给你。”
他这种粗人不值得用这样好的东西,一听就是晋上之物,不过这话不能明说。阿楚珲呐呐道:“奴才使不惯这些女人东西,还是回去拿万花油一抹就好。”
博果尔被噎了一下,眼角一抽,不再搭理他了。
阿楚珲这个奴才博果尔是真的很满意,忠心有,能力也有,脑子也不笨,就是说话有时候太不讲究了——什么女人东西,幸好他没说那些象胆膏是他前年烫了手后用剩下的,不然丢大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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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氏在目送“皇上”离开教堂后,还自怔怔出神,就听到旁边的桐玉焦急道:“小姐,咱们可得快点回去了,这个时辰老爷都该从衙门回来了!要让他知道了咱们偷偷溜出来,那可不得了!”她从刚才就一直催着董鄂氏快点回府,无奈人家不听,此时人都走了,那好歹该快点回了吧?
董鄂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出门上了自家等候已久的马车。她直到上了车还恍恍惚惚的,捏着帕子半天后才轻声道:“你说……那个、那个少年郎真的是皇上吗?”
博果尔长得在所有宗亲中勉强可以算上等,却也不算多么出众,在样貌上,他更多的还是像了太宗皇太极。他胜在身姿挺拔,形容潇洒,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步步生风,气势十足。
董鄂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与众有别的男人,他身上带着一股隐约的危险气质,一看就是久在上位者。
桐玉一上了马车,情绪就平复了些,担心焦急被压了下去,亲眼见到“皇上”的兴奋狂喜就涌了上来:“那还用说,小姐,一定是了!您没看到他走出来时身后跟着的那个,配着腰刀,脚下踩的还是朝靴,一定是个专门派出来保护皇上的武官!”
“他腰上还挂着御前侍卫的腰牌呢,也不知道白玉的腰牌是几等规制的?”董鄂氏说完后顿了顿,忍不住补充道,“还有,你没见他走进教堂时手里拿的那把折扇,上面的字迹跟我们在安郡王那儿看到的相仿,一看就是御笔,不过稍显稚嫩些,恐怕是皇上几年前写的。”
她是趁着对方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隐约扫了一眼——毕竟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是用在观察人上面了——董鄂氏却仍然隐约看到扇子落款上“辛丑”的字样。
天干地支纪年法六十年一轮回,最近的辛丑年是顺治八年,那也是顺治帝亲政的年份,从这个角度上来考量,他仍然用着那时的扇子,是用于纪念了。
——其实是福临好不容易捱到多尔衮咽气,自个儿亲政后,兴奋得不得了,写了上百把扇子,每个宗亲一人一把。博果尔这个从他拿到后就压箱底没用过,临时火急火燎催娜木钟找出来的,这就拿来蒙人了。
扇子一看就是久不用的,福临在扇柄上也写明了是送给胞弟的,所以不能让董鄂氏仔细看,博果尔才特意抓着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的。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用旧扇子,就叫给董鄂氏想了,这女人向来擅长脑补,一定能想出“用旧扇子的那个一定就是皇上”的一百零一条理由。
正如他所设想的,董鄂氏并没有怀疑“皇帝”身份的真假,他那么俊朗,却又有着说不出的苦恼挣扎感,确实正如安郡王所言,“皇上渴望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人”。
董鄂氏光想想都觉得面颊发烫,连忙用手帕盖住了,缓了缓才低声叹道:“只可惜……”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虽则还未出嫁,却也已经指了人,还是皇上的亲弟弟,自此两人只能咫尺天涯,恨造化弄人。
董鄂氏本来就冥冥中有这样的感受,等到她见了“皇上”,才终于确认,这是一个可以懂她、怜她、爱她的天命之子,相对应的,她也可以懂他、怜他、爱他,成为他心灵的寄托。
董鄂氏现在闭上眼睛,对方的一个挑眉一个抬首,都是那样清晰深刻,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注定是一段无望且无法托付的感情。
“小姐……”桐玉担忧地呼唤了一声,递上帕子去,低声道,“您别太伤心了……贝勒爷也一定不比皇上差的……”
她也为自家小姐感到惋惜委屈,要是皇上是个歪瓜裂枣的草包,那说不定小姐还看得开些,可偏偏一看就让人觉得头角峥嵘,无怪乎小姐放不下。
不比皇上差又如何,他终究又不是皇上。董鄂氏用力闭了闭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手帕来把眼角溢出的清泪擦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