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看着那一盆立刻变的黑黝黝的水,说:“我再给你换一盆。”
张抗抗重新打了一盆水,把盆子放在赵永红跟前,说:“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和别人不一样。”
“不不,以前她的所作所为我都能理解,现在不行,我真的理解不了,她大概是疯了吧,你觉得呢?”赵永红一边说,一边洗第二遍的手。
她用力搓着手上的油泥,一边搓一边直叹气,心里堵的慌,手上用的力气就更大了,使劲搓了半天,又打了好几遍的肥皂,拿水一冲,那手指缝里还都是黑黝黝的,怎么也洗不掉。
赵永红终于丧失了斗志,不洗了,把脏水倒掉,就说:“我不洗了,洗不掉。”
张抗抗递给她毛巾,赵永红连忙说:“不擦了,一擦把你的毛巾都弄上黑油了,我晾一晾吧。”
张抗抗只能把毛巾放回原处,两个人看彼此一眼,赵永红还是满眼惊诧,不可思议的一遍遍的说:“她绝对是疯了。”
其实妮娜的信很简单,她写信来邀请张抗抗和赵永红参加她在县里的婚礼。
信上说她很快就要回县里,她要在县里举办一次婚礼,时间就定在十月十日。
妮娜在信上写了明了时间和地点,希望张抗抗和赵永红都去参加,她们好多年不见面,也想趁这一次机会,见上一面。
最关键的是,这一面,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了。
张抗抗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是最后一面,可看到后面的落款,最后写着,妮娜和麦克敬候您的到来。
张抗抗看到这里,立刻就懂了。
七十年代,没有一个中国人会自称自己叫麦克的。
所以,妮娜这是要嫁一个外国人?!
赵永红也是如此,她看到最后,看见麦克这个名字,就问身边的冯坤,“还有姓麦的啊。”
冯坤正在和乐乐玩游戏,听了赵永红的话就问:“谁姓卖啊,卖东西的卖?”
“不是,是大麦的麦。”
冯坤听了,摇摇头,“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姓麦的,不过我知道国外有叫麦克的,这个名字倒是很普通。”
赵永红一听,手都颤了,说:“你认识麦克?”
冯坤皱皱眉,“麦克就跟咱们中国的张三李四一样,是个很常见的外国名字,怎么了?”
赵永红连忙把信放在冯坤面前:“你看,是不是这个麦克?”
冯坤瞥了一眼:“是吧应该。”
赵永红手一抖,信纸晃晃悠悠的就飘了下来,赵永红失声叫道:“天啊,妮娜是要嫁一个外国人?”
赵永红当即就找到了厂子里妮娜的那个亲戚。那亲戚一听,知道妮娜给赵永红写信了,便把赵永红拉到了一边,说:“她还给你写信了,让你去参加婚礼?”
赵永红点点头,“是。”
“我呸!”那人吐了口口水,一脸的嫌弃,“这妮娜不是我说,太不靠谱了,你知道她结过一次婚吧,对了,我给你说过。上次她结婚,我们这些亲戚都不怎么知道,后来离婚了,我们才知道。本来想着她能消停一会儿了,谁知道她姑姑前段时间给我说,她大嫂在家绝食呢,都送了一次医院了。”
赵永红对张抗抗复述了一遍妮娜亲戚的原话,继续说:“你看,就因为她要嫁给黄毛的外国人,他妈一开始绝食,后来还闹过自杀。她爸爸说了,要和她断绝关系,再也不认这个女儿,可她依然要回县里办婚礼,还邀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
赵永红一口气说完,看着张抗抗道:“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第77章
赵永红自进了门就一直说妮娜疯了,张抗抗看的出来,赵永红是真的不能嫁给外国人,是真的不妥。
张抗抗知道在这个年代很少人会嫁老外,和她之前待的那个时代不一样,那个时代有一段时间,大家纷纷以嫁给老外而脸上有光,至少在大家看来,这是很正常的。可是在七十年代,嫁给黄头发白皮肤的,或者其他肤色发色的,那就是大逆不道。不用说你的父母,就是周围的人也能用唾沫星子杀死你。
就连思想已经很进步的赵永红也都看不惯妮娜的这个做法,不停的说她疯了,肯定是疯了。赵永红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嘴里一直念叨的就是为什么妮娜会选个外国蛮夷之人,真的让人接受不了。
赵永红念叨完了,然后看向张抗抗问:“你怎么想,你是不是也觉得妮娜疯了?”
张抗抗看一眼赵永红,她其实想说爱情无国界,白皮肤黄头发的也有好人,只要两人相爱,选择了对方,身边的亲朋好友祝福他们就可以。
张抗抗是想这么说,可她知道她的这一思想赵永红一定接受不了,反而会说她也疯了,然后就要对她进行长时间的教育轰炸。张抗抗不想自讨苦吃,只能说:“可能他们是真心相爱吧。”
“真心相爱?”赵永红笑了,“怎么个真心相爱?我就不明白了,中国有那么多人难道找不到一个可以真心相爱的?非要找个外国人?”
赵永红越说越激动,“这要是我的孩子,要嫁给外国人,那我,我也要绝食,我也活不成了。”
“就像妮娜妈妈一样?”张抗抗问,“可就算寻死觅活又能怎样,妮娜不一样要举办婚礼。”
赵永红听了,气又上来了,就说:“哎,就是这么说。你说既然大家都反对,她就偷偷领个证不就完了,还非要举行什么婚礼?她第一次结婚的时候不也没有举行婚礼吗?我们都还不知道呢。本该接受祝福的婚礼,她偷偷的领了证。这次吧,该藏着掖着了,她又敲锣打鼓的向全世界吆喝,这个妮娜,哎,”
赵永红说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看啊,她真的真的疯了。”
张抗抗就笑了,“这才是妮娜啊。大家都赞成的事情,她倒是不会再兴师动众的告诉大家,反而是那些不被世俗接受的,逼着她让她低头的,她才会反抗。”
“她就是那样的人,似乎生下来就是来对抗各种她认为的偏见的。”张抗抗看着赵永红继续说:“我觉得她就像个斗士,你说呢?”
赵永红摆摆手,“算了吧,什么斗士不斗士的,反正我觉得她是疯了。”
“那你要不要去?十月十日那天?”张抗抗问。
赵永红眨眨眼睛,“要去的。”
张抗抗看着赵永红笑,“那不就得了?我也要去。”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日,张抗抗早晨起来之后就动身去了县里。
赵永红在县车站等着张抗抗,见张抗抗来了,立刻迎了上去。
赵永红还是第一次见张抗抗穿这种月牙白的衬衣,上面还有红色的碎花装饰,下面穿了一条黑色长裤和方口系带黑皮鞋,鞋子擦的很干净。赵永红拉着张抗抗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目光就没从张抗抗身上离开,道,“我都没见过你这么穿过,你这么穿真的太好看了。就跟,就跟电影明星一样。”
张抗抗笑道:“妮娜的好日子,我不想太寒酸。这衬衣还是周励上次来时给我买来的,说是南方最流行的款式。这小皮鞋是我以前的,嫁人后就没怎么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