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不能更同意这句话了,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但是安排了我们相见,还有大福他们。”周励突然说,“你不知道刚刚我进来的那一瞬间,四福问我怎么才回家的时候,我当时眼眶都在发烫,鼻子也酸了。那一瞬间我才知道,我有家了。”
张抗抗看着周励,轻轻捏一下他的手背,道:“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我们就是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变。”
周励点点头,“那我就能放心的走了。”
两人隔着石桌面对面坐着,手搭在石桌上,紧紧的牵在了一起。
周励握着张抗抗的手,只觉得她的手软的像一汪水一般,轻轻一握,就完全包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周励的大拇指就来来回回的在张抗抗的手背上摩挲着,一边抚摸她的手背,一边看着张抗抗。
张抗抗也在看着他,两个人深深看着对方,不需要多说一个字。
过了好久,张抗抗才开口:“所以,你到底报了那个军区。”
周励立刻站了起来,“对了,你还没看到我的入伍通知吧,我去拿。”
张抗抗见周励跑了过去,又跑回来,手里拿着那张通知单递了过来。
张抗抗接过来被揉的乱七八糟的通知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一看,才知道,周励真的去了南部军区,入伍日期就在六月一日。
张抗抗看着下面盖着的大红章,心脏突然扑通通乱跳,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看到下面的落款和那几个数字之后,心里慌的厉害。
张抗抗历史并没有学多好,可她上辈子喜欢看一个电影,后来也因为这个电影了解过一些历史背景知识,那几个数字眼熟的厉害,可时间太久了,张抗抗并不能确定就是这几个数字,但她知道,就算不是,也应该属于一个军区。
张抗抗突然看向周励,声音有点颤抖:“你,你能不去吗?或者,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换个地方也可以,随便什么地方。”
周励看着张抗抗的反应,略略皱下眉,问:“为什么?你不是说我去哪里都行吗?”
张抗抗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她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字,又看了几遍最后的落款,当她抬起头看向周励时,比之前更加确信了,又问一遍:“真的不能改了?”
“通知都下来了,怎么改?”周励看着张抗抗,见她一脸的犹豫和担心,就问:“到底怎么了,这里哪里不好了?”
张抗抗摇摇头,说:“我,我是怕你跑到那么南边,身体不适应,吃的也不适应,住的也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和我们这边一点也一样。”
周励便笑了,“你说这个啊,那有什么,我就是想去个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对了,你难道去过吗,看你说的,好像对那边很熟悉一样。”
张抗抗苦涩的笑了笑,“我也没去过,只是在书上看的,或者听别人说的。”
周励不作他想,以为张抗抗真的只是担心他水土不服什么的,便拍拍自己的胸膛道:“你看我这身肌肉,我的身体素质很可以的,放心吧,肯定不会水土不服。”
“你一定要去?”张抗抗问。
“嗯。”周励点点头,“机会不多,不会一而再的给我机会。去年冬天我没有报名,今年竟然又来招了,下次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张抗抗见周励言至于此,又不能百分百确信这就是自己上辈子看到过的,只能退一步,给周励提个条件:“那你记得,一定一定要给我写信,不管什么事,好事,坏事,还是更坏的,更糟糕的事,都要和我说。不要瞒着我,不要报喜不报忧,好吗?”
周励握着张抗抗的手便笑了,说:“好好好,你就放心吧,我什么都和你说。我会给你写信,每天都写,一天也不会落,直到你看烦,我还是会写。”
“我不会烦的。”张抗抗也看着周励,“我想你记着,我不但要和你共欢喜,也要和你一起分担困难。你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这样,我们才能一起面对问题,好吗?”
周励点头,“好的。”
可张抗抗还是不相信他,右手从周励的手心里挣脱出来,对周励说:“我们拉钩。”
周励听了一愣,还以为张抗抗在开玩笑,可见她满眼的真诚,又被打动了,用力点点头,也和张抗抗一样,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对着张抗抗说:“好,拉钩。”
周励伸出的小拇指翘了起来,悄悄勾起张抗抗的小拇指,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张抗抗,就看见她紧紧盯着勾在一起的指头,轻轻的晃了起来,一边晃,一边无比真诚的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周励突然失笑了,他伸出另一只手从张抗抗的头发上抚摸了一下,勾着唇角问:“怎么了这是。”
张抗抗摇摇头,闷声道:“没什么。”
“那怎么为了这件事拉钩?”周励干脆把脸贴在石桌上,更近距离的看着张抗抗问:“我还以为你要为了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能忘了对方,不能辜负对方而拉钩呢。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让我给你写信而拉钩。”
张抗抗也看着周励,此刻,周励的脸贴在石桌上,褪去了许多棱角,增添了不少温柔,听着他放低了的声音,就像石道边的溪水一样,缓缓流动着,流过无数圆角溪石,最后滑进了张抗抗的心里。
张抗抗便说:“你可以不再爱我,也可以忘了我,但是不能不告诉我你的情况。我不但要听好的,也要听不好的。哪怕你把我当成一个最普通的朋友,或者仅仅是打渔张的张抗抗,我也想你对我诚实,告诉我你好,或者不好。可以吗?”
“当然。”周励说,“我保证。”
张抗抗看着周励,轻声道:“周励,你一定要记得你今天的话,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有你的保证。”
一九七一年五月二十八日。
周励接到通知,五月二十八日在县武装部集合,这一批新入伍的军人要统一集合,然后往南部出发。
张抗抗带着一家人都来送周励。
冯坤和赵永红也来了。
赵永红一看到这几个孩子,因为要分别的眼泪也暂时止住了,抓住他们一个个的抱了一会儿,看看大福觉得大福又长个了,看看二福,发现二福吃的胖点了,看看三福也觉得三福更漂亮了,在看看四福,说四福也长大了。
最后,赵永红抱起了五福,张友善小朋友也马上就一岁了。
赵永红低头看着五福,说:“小五福,你周叔叔要走了,等他再回来,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他了。”
赵永红说着,眼圈又红了。
周励一身绿色军装,背着随身的行李,左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他轻轻一动,那红花的花瓣就会跟着颤动起来,冯坤便说:“行了,你别哭了,他去参军是高兴的事,你说你总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周励的对象呢。”
赵永红立刻白了冯坤一眼。
冯坤立刻说:“就是嘛,我没说错,你看人张抗抗同志,哪里哭了?人家才是最舍不得周励的,行不行?”
张抗抗看向冯坤,“你非要把我也整哭,你才高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