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吃过晚饭后,王雪花就有些犯困。强打起精神看课本,又怎么都看不明白。
王老太在旁边殷勤地守着,她不好伏在桌上睡觉,只能哇啦哇啦地把课文乱读一通,写满整整两页斗大的字,然后在王老太慈爱又心疼的眼神中一口气喝完糊糊,倒头就睡。
天天都是如此,没有一天是例外的。但是王雪花自我感觉还是好得很,王老太问起来的时候也是信心十足,说自己学的很不错。
王老太得到了王雪花肯定的回复后,心里十分美滋滋的,可惜随之而来的一件事很快就把她的美梦给破碎了。
断尾村小学每个月都要考一次试,考语文和数学两门,满分都是一百。
王雪花拿回来的两张卷子上,一个写着12分,一个写着8分。红勾少得可怜,一眼看过去全是触目惊心的叉。
王老太并不能弄懂勾和叉的含义,但她也知道12分和8分怎么看都似乎不高,心里有点没底。
“你考了班上第几名哇?”王老太不敢惹爱女发火,选择迂回地问。
王雪花骄傲地说:“我是班上第二十三名,比最后一名的董狗蛋还多十分呢!”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考砸了,依旧认为自己是没有认真的缘故。自己在没认真的情况下还能考加起来二十分,多么不容易呢!一旦认真,两百分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王老太心里一沉,听说一个班上也才不到三十个人,那个董狗蛋是出了名的脑子有病,口水鼻涕一块儿流话都说不清楚的,比他多十分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王老太很想去村小学问一问王雪花的老师,可她前不久才在大庭广众下出了丑,不愿意抛头露面,想来想去,只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最信得过的王有孝。
王有孝也很挂念妹妹念书的事情,立即跑到村小学去问了,这一去就是好大的功夫,王老太在家里盼得眼睛都绿了,王有孝才一身汗地回了家。
“老师咋说的哇?”王有孝一进房,王老太就立即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问。
王有孝很为难。
老师的话实在是太难听,可他偏生又不太会撒谎,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实在的。
王老太看这情形,还能有啥不明白的,当即脸色都灰了。
“老二,有啥你说啥,别瞒着我!我就得听个实话,这样才好想法子,总不能一辈子捏着鼻子哄眼睛!”
王有孝无奈,只好全盘托出:“老师说,说老妹儿不是念书的料,脑子没开窍,连人家六七岁的娃娃都不如……人家一下子会的,她咋教都不会,要不还是别念了,浪费家里的钱……”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王老太听到这话后还是眼皮子一跳,恼羞成怒:“放他娘的臭屁!我家雪花这么伶俐的一个人,啥叫没开窍?我看是那老师水平不行,不会教!反赖在我家雪花头上!”
王有孝嗫嚅着:“那,那是换个学校还是咋地……”
“换!为啥不换?村里小学教不了雪花,那就去县小学!县小学去不了,我就想想省城的法子,总能遇着一个能教雪花儿的!咋地我也不能让你老妹儿一辈子栽在这穷窝窝里!”
王老太喘着粗气,下定了决心。
下午王雪花放学回家的时候,王老太早已平复了心情,换上了慈爱的笑脸。
“雪花儿啊,你……你最近学里是不是有些跟不上?我打听着,你这分数好像不怎么高啊。”她斟酌着词句,尽量不伤害王雪花的脸面。
王雪花哼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认真,毕竟之前放话说要认真的也是她自己:“不能怪我,班上的同学都太吵了,老师声音又和蚊子似的,上课根本听不清。晚上回来又只有糊糊喝,营养都跟不上,我咋学习啊?天天吃那么几样东西,脑子都干了!”
王老太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雪花儿的错,就是怪别人!
“那要不,我晚上再给你煮个蛋吃?”王老太问。
“我才不吃那个,天天中午吃还不够,晚上又吃!娘你给我弄点奶粉喝,我好久没喝奶粉了,听班上人说这东西最补脑子了。”
王老太犯了难,她手里现在有面有点心,可偏偏就没有奶粉哇!不知道县里有没有得卖?
这件事还是要托王有孝去跑动,她一个老太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坐着牛车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王有孝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自然也没有替王老太到处宣传要给王雪花卖奶粉这件事,可这件事还是被其他王家人知道了。
这不能怪王有孝,他既然去打听,那么便总有人听到这个问题。县城里的人脉关系一向和附近乡村联系得很紧密,这个问题便成不了机密,又是带着点刺激性的,便理所应当地传了回来。
邓翠兰气得脸都白了。
两个孙子连学都上不成,家里做事儿的饭都吃不饱,她给个赔钱货买奶粉!
奶粉那是多金贵的东西,王雪花她配吗?也不怕喝死自己了!
周杏儿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不能放过了,挑完了老四一家又去挑自己公婆,把大蛋儿也气得咻咻的。
“奶粉我才喝了没两回,凭啥要给老姑单弄?那是要给她一人喝一罐的意思?”
“对啊!你看看你,这些时都瘦成啥样了,却让你空着肚子,连个饼子都不给你,还奶粉呢。”周杏儿明知道那是因为大蛋儿拿四等工分的缘故,却故意要这么说,果然大蛋儿就更加恼火了,说着就要冲去王老太房里说理。
周杏儿一把拉扯住了他,瞪了他一眼:“你做这个得罪人的憨子干啥?没得让四叔家捡便宜。听我的,我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概是王老太的爱女之心感动了老天,王有孝七打听八打听的,居然真的找着了一个门路,用好些杂合面与红薯才换来了一小罐奶粉,这奶粉是人家从省城带来养病喝剩下的,质量也不如上次叶淮海送来的那罐好。
可毕竟是奶粉,王雪花非常高兴,嚷嚷着要放多多的糖去冲它。周杏儿在门外听了个满耳朵,知道时机到了。
次日早上,王老太刚把糊糊分配完毕,周杏儿就开始发难了。
“奶,这糊糊是不是也太稀了!咱们家今年分了这么多粮,咋还喝这照得见人影的玩意儿啊?”
好些人都默默点了点头,周杏儿这个人怎么样不论,有时候说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老太有些头疼,这个刺儿头,隔段时间就要发病!
“咋?才分了几天粮就开始忘记饿肚子的时候了?现在一口气把粮食吃尽了,以后遭灾的时候吃屁!一家子就没一个眼光长的,都得我这个老婆子替你们操心!”
“那奶你的意思是,你把粮都攒下来应付困难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