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自家东西,安然就开开心心收下,“走,上家里坐去。”
反正也快下班了,她跟陈媛媛打声招呼,搀着沈秋霞上了二楼。楼道里,炉子上正熬着一锅米粥,香味扑鼻,包淑英正准备摘白菜,昨天熬了一碗油渣一人吃了几块,还剩大半她准备用泡姜和白菜一起炒,加几滴醋,夏天吃着特开胃。
包淑英活了半辈子,也被沈秋霞的大肚子惊呆了,这年代大部分人都是瘦条条干巴巴,她这么大的肚子实属罕见。“当心当心,小沈你快坐着,别动了。”
沈秋霞倒是大大咧咧,“没事儿婶子,我好着呢,还能开拖拉机呢。”
安然大惊:“可不行可不行,这么大的肚子你驾驶位都坐不下去了吧。”上辈子她在节目里亲口说,怀他儿子怀到八个月的时候开拖拉机出车祸,连车带人翻下山坡,她又给自个儿爬起来上医院的女强人。
安然自问是做不到的。
“嘿嘿,是俺家那口子,不让俺开。”
母女俩连忙劝她,再逞强也不是这么逞的,不开几个月坏不了啥事。三个女人絮絮叨叨,一面聊着天,一面摘菜洗菜。
安然把石榴分成几瓣,剥开皮子,露出里头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米米来,吃进去又酸又甜还特别嫩,连核都是软的。“秋霞姐你们这石榴哪儿来的种呀?可真甜。”
“我家那口子有时会跑长途,从南方嫁接来的。”
“沈大哥平时都去些什么地方?”
“东北,山东,河北河南,贵州四川和湖南都去过,全国也就只有内蒙和福建广东没去过了。”别说,沈秋霞人看着粗糙,可说起国家地理那是如数家珍,一点也不像文盲。
所以安然相信,她一定是个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的人,故意打趣道:“沈大哥是一个人去的吧,你咋知道这么多?”
“害,他们这种跑长途的,矿上允许有一个押车的,他就带我去长长见识。”
是这样的,这个年代各种物资都很紧缺,尤其是天气冷的地方,煤炭那可是最最稀缺的东西,敞篷货车拉着满满一车黑漆漆油亮亮的煤炭,从西到东,从南到北,那得招多少人的眼啊?在某些路段,就曾发生过偷煤、抢煤的事,公安管也管不了。
有些时候,不是公安不想管,是不敢管。
人红卫冰红小将扒着火车皮就能上京市串联,全国各地都能去,最高领袖都能见,不就扒你几车煤嘛,地方公安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有个跟随押车的,也相当于是给司机壮壮胆。
老沈沉默寡言,遇事只会用蛮力,但沈秋霞性格开朗,跟谁都能说上话,一刚一柔,出门在外倒是最佳搭档。
“今年我有了身子,他也没怎么去外地,你知道吗,咱们这边贵得要死的人参,在人东北就一块钱一根,好的两块。反倒是咱们这边顶便宜的茶叶,咱们省南边种的茶叶,石兰人谁喝过对吧?你猜他们卖多少?”
沈秋霞咂吧咂吧嘴,华国地大物博,南北差距,东西差距,没亲自见识过的还真不一定知道。
安然其实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地域差异,商业的意义就在于互通有无。
“唉,就我跟老沈说的,咱们每次开着空车回来要烧油,拉点东西也一样烧油,那还不如买点这边没有的东西,说不定还能赚……”她欲言又止,捧着肚子笑了笑。
安然又何尝不知道呢?她比谁都想挣钱啊!
“喝水喝水,你们慢慢聊啊,我做饭去。”包淑英把煤炉子搬到门口,又回屋端出一个竹篾编的深口篮子,里头是油盐姜蒜和各种调料,谁家的都是用的时候拿出去,用完再拿进屋。
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勤快收拾,可家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俩孩子只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回来,其他时候都不愿在家待着,就是因为房子小,太挤了。
因为房子小,有时做饭油烟往里飘,三门柜每日一擦还是会沾油,里头刚洗过的衣服也是一股油烟味,洗脸毛巾,洗澡毛巾,孩子的口水巾……一切和身体接触的东西,都有股油烟味。
安然太想换个大房子了,不说像隔壁一样的独栋小白楼,至少也来个八九十百来平吧,她要求不高,真的。
“唉,可惜我们胆子小,也没本钱,老沈矿上有的同事,就这么来回顺路倒腾点茶叶香烟,都能赚不老少呢。”沈秋霞感慨着,心情确实苦闷。他们孩子马上出生了,到时候奶粉钱也要不少,她不能上班就没工资,生产队连工分也不给,愁人啊。
安然忍了又忍,终究是啥也没说。
本钱她有,拿出三分之一就是八百块。
八百块已经算一笔巨款了,甚至她还知道什么样的货物最赚钱,可现在形势不明朗,她要敢撺掇沈家两口子做小买卖就是害人。
他们,可是未来的阳城市最大的货运公司老板,不仅承包了所有的长途货运,在只有汽车运输的落后地区,小到一块橡皮一张卫生纸,大到钢筋水泥和汽车,都要过他们家的手。
另外,他们还租下阳城市至全省多个地市和省会的客运路线,拥有上百辆班车,请了专门的中巴车大巴车司机,只要车轮一动,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进账。
不需要任何人干预或者插手,他们凭自己就能拥有辉煌的人生。安然告诉自己,不能仗着自己的“先知”,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进程。
谁也不敢保证蝴蝶效应会不会全是正面的,这个年代的“万一”,她承受不起,沈家两口子也承受不起。
因为最近她本来是有点蠢蠢欲动的,可上个月发生了一件荒唐事:辽宁一位叫“张铁生”的考生,在物理化学卷子背后写了一封求情信,说他是某个公社的知青、生产队队长,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希望判卷老师看在他忠于本职工作的份上,能给他加点分。
结果,就是这封大言不惭的,自以为是的,谁看了都得问一句“是不是脑子有大病”的求情信,让他愣是凭着六分(满分一百)的物理化学卷子被破格录取,成为造反派的马前卒,提出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1】。
你说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还当上了那啥代表。
就凭这件事,就能彻底打消安然内心想要发财的小火苗。
她还是在保护好自己和女儿的前提下,尽量多帮宋致远少走点弯路,扫清他科研路上的绊脚石吧。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将是越来越白热化的几年,上头的斗争只会越演越烈,她作为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还是低调自保为主。
第35章三更合一
铁蛋嘴里嚼吧嚼吧,背着双手老干部似的进门,“姨今儿吃啥?”
“吃麻辣兔丁可以吗?”
门口小兔子瑟瑟发抖。
“还吃麻辣啊,能不能换个吃法?”
“那要不黄焖鸡?干锅鸭?还是糖醋排骨?”
铁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刚想说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吗,忽然发现小姨脸色不对,立马反应过来,小姨又要发火了,怪不得怎他吃不吃这么多好吃的,其实最想给他吃的是屁吧。
“姨,女同志不能老发火,对身体不好。”他还小大人似的,给安然脸上吹了口“仙气”。
就是这口气,让安然觉出不对劲来,那是一种又麻又辣的,还带着股子孜然甜的味道,很像后世一种风靡大街小巷的垃圾食品——辣条!
“你嘴里嚼的啥?”
“好吃的呀。”铁蛋张嘴,露出一个尤带红油的嘴巴,呼哧呼哧”扇了几下,浮夸死了,“好辣呀!”
“哪儿来的辣条?”
“姨你知道这叫辣条啊,可好吃啦,是最近新出的一种零食,特时髦。”
安然心说,这一定是哪位穿越人士的杰作,因为真正的这个味道的辣条要到九十年代才会面市。这家辣条很有名,味道也很独特,她肯定不会闻错。
听铁蛋说是在外头巷子里买的,价格特贵,三分钱一根,但好在红油翻翻,集麻、辣、甜、香于一身,确实很受孩子们欢迎。难怪最近听不见孩子们捣蛋了,原来是买辣条吃去了。
“吃可以,但不许吃太多,这玩意儿上火还不卫生,要是吃坏肚子我就拉你去卫生所,狠狠地打一针。”这家伙最近最害怕的事就是打针,打预防针的时候几个医生都按不住,连带着小猫蛋也有样学样,看见白大褂就躲。
正说着,猫蛋也背着手进来了,“妈妈,辣辣。”
安然赶紧给她喂了几口温开水,但小丫头还是叫辣,一张小嘴辣得红艳艳的,舌头小狗儿似的吐着,安然只能用凉水给她漱口才好一些。这孩子从小就爱吃辣,八九个月大人吃青椒炒鸡蛋不让吃还哭呢,现在只要不是辣得过分的东西她都喜欢。
“傻宝,吃不了辣不会少吃点啊。”
“香香。”
“姨你明天能给我六分钱吗?我买俩辣条……”铁蛋话未说完,小猫蛋就举着手“我我我”的叫,生怕没她的份。
安然无语,辣条这种东西,哪个孩子能拒绝呢?反正就连她现在也想吃两根,要求孩子一口不许吃,她也做不到。与其让他们出去瞎买,不如自个儿做给他们吃吧,至少卫生啊,还能控制辣椒的量,省得吃坏肚子。
想到就行动,下班后安然就兜着小猫蛋去了趟自由市场,这儿的东西很齐全,尤其是各种调料,在副食品商店要等很久才能凑齐,在这儿只要有钱就行。
“妈妈,辣辣。”小猫蛋指着不远处一个袖着手的中年人说。
只见他大热的天居然穿着军大衣,腰身胖鼓鼓的,也不知道夹带了多少东西。
男人见她们过去,立马掀起衣服一角,“挂面粉条大妹子要吗?”
都是经过加工的面食,挂面这些家里还有,但他的粉条跟农民自家做的不一样,居然是难得的东北宽粉条,泡发以后得有三四公分那么宽,要是用来炖鸡啥的,简直绝了!安然一口气买了两斤。
“妈妈,辣辣。”小丫头知道今儿就是来买做辣条的原料,一路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这两个字,复读机似的。
安然刚想说伯伯这儿没辣条,忽然那男人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宽面条来,上头很多皱巴巴的竖条条。
“牛筋面?”
“哎哟大妹子有眼光,这还真叫牛筋面。”
安然终于知道猫蛋叫啥了,因为她觉着这个皱巴巴竖条条的面条像辣条,这种面石兰山区没有,倒是中西部那一带很常见,因为它相当劲道,相当滑爽,后味那也是相当的醇香,越嚼越香,给娃娃们做零食很经得住吃。
“行吧,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有辣条,当然得有解辣的,安然本来打算去百货商店买几根冰棍。
“冰棍儿啊,卖完了,这几天秋老虎厉害,半天就全卖光了。”街角二门市的阿姨说,“小安你要的话,我明儿给你留几根,但你得早点来。”因为百货商店的冰棍也是当天去冰棒厂现批的,没有冷库或者冰箱,当天批来装进垫着棉被的箱子里,卖不完就会化。
“这不,多可惜啊。”
安然顺着阿姨的视线,发现柜台上放着一只铝皮桶。
“瞧见没,今儿中午刚从冰棒厂批的冰淇淋,说是京市很流行,他们也是刚开始试做,半天卖不出去都要化成水了,可惜哟……”
安然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有冰箱嘛!宋大工程师花了三天时间给她组合出一台能保鲜还能冰冻的电冰箱啊!家里的菜和肉基本是现吃现买她冰冻那边基本就没用过,冻冰淇淋正合适啊。她走过去看了看,有大半桶呢,奶白色的半液体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小猫蛋立马就“nienie”念叨上了,这可是她迷恋的味道啊。
“是有股子奶腥味,你闺女要喜欢就提回家吃去吧。”阿姨人很好,小声道:“反正扔了也可惜,趁着还没全化,还能吃。”
这年头的冰淇淋很实在,奶粉放得特别多,安然很喜欢,但也不好占人便宜,问要多少钱,阿姨谦让半天说那就给一块钱吧。
没办法,实在是东西货真价实,进价就很贵,一块钱连十分之一的本都回不了,这便宜不占也得占了。
小猫蛋那个开心哟,一会儿“辣辣”,一会儿“nienie”,连念带唱的,高高兴兴回了家,哪知道宋致远居然也回来了,行李包放在客厅,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丫头精着呢,看见行李包就知道是爸爸,又“啊啊”叫起来,开心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安然先给她盛一勺冰淇淋,让她坐着慢慢吃,她得把牛筋面泡发,顺便将各种调料用香油炒一下,炒得整个楼道比人国营食堂的后厨还香,这才和牛筋面煮一起,用小火慢慢的炖,好让“辣条”入味。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们家又成了大院的名人,许多孩子吸着鼻子,都快馋哭了。
宋致远也不例外,他刚洗完澡回来,一路上遇到的邻居都说“宋厂长你家属给做好吃的呢”,一进门就被那麻辣味呛得直打喷嚏。
忽然,他的大手被一只暖暖的小手拉住,“爸爸,七——辣辣。”嘴巴辣得红艳艳的,不停的吐着舌头,眼睛里还是满满的焦急,生怕他来晚了吃不上。
那奶声奶气,那真情实感,宋致远心头仿佛被什么击中,那是他长久以来不敢碰触的东西。
“这边有不怎么辣的,要不要尝尝?”他的妻子安然同志,指着小饭桌上两盆红通通的“面”说。
“我姨父肯定没吃过,这是现在最时髦的零食辣条,特爽,是吧妹?”虽然味道比外头买的淡了很多,小姨怕他们吃坏肚子,辣椒放得少。
“嗯呐!”
俩孩子辣成了猴子屁股,还得眼巴巴看着他,就差在脸上写“你快试试吧”。
嗯,那是种什么味道呢?麻,辣,甜,香,各种味道在他舌尖化开,脑海里仿佛炸开了烟花,五颜六色。
“水水。”小猫蛋还把自个儿奶瓶抱过来,建议他要是辣的话可以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