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民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柴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自家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清瘦的姑娘。
他对白素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因为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是她扶在他家白墙上的那一截纤细、莹白、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手腕。
而后他才看见了她的那张脸,在暮色中,别人的脸都是黑黢黢的,可她的那张脸还是白的,带着晚霞微弱的亮光,白得恰到好处。
“卫民,还傻愣着干嘛,白同志脚扭伤了,你把自行车推出来跑一趟,送她回柳溪大队去啊!”张桂香一壁说,一壁朝着自己儿子挤眉弄眼的,她这儿子在学习上还算有点小聪明,可男女关系上头,却是一窍不通得很,这么标志的姑娘站在跟前,上回他愣说没看见。
刘卫民愣了片刻,忽的就明白了过来,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转身到客堂里推自行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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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安今天去牛棚的时间有点迟。
梁秀菊又发病了,破天荒想起来要吃面条,把家里仅剩的面粉倒了一桌子,弄的乱糟糟的。
许建安不忍心浪费粮食,擀了几碗面条出来,看见梁秀菊吃的开心,他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端午节,也正好是他的生日,往年梁秀菊脑子清醒的时候,每到今天,家里总是特别忙,因为不光要包粽子,还要擀面条,为他庆祝生日。
也许在梁秀菊的潜意识里面,她还记得许建安的生日,所以平常呆呆傻傻神志不清的梁秀菊,才会在今天闹腾着要吃面条。
第19章 我的个娘啊……
许建安把梁秀菊安顿好,看着她睡下了,这才拿了白天从山上摘回来的野樱桃和傍晚擀的面条,趁着天黑往谢崇那边去。
整个村庄都黑洞洞的,这个年代电灯还没有普及,村里人为了省点蜡烛钱,一到晚上就睡觉了,只有偶尔几家家里还点着灯,大多也是家里的女人趁着晚上空闲的时间做点针线。
如果遇上有月亮的日子,路上就会亮堂一点,只有远处的群山,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守卫在山村的四周。
许建安忽然就想起了白素来,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是不是还走的山路?他朝着白天她翻过的那个山头看过去,银白的月光下,整个山林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山风吹着树叶的声音。
好在靠近村庄的这几个山头,都是村民们走惯了的,里头并没有狼群,偶尔有一些野兔山鸡,也早已经被爱打牙祭的村民抓的差不多了。
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很快就到了谢崇的牛棚。
谢崇已经吃过了晚饭,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汗背心,打着一把蒲扇赶蚊子,看见许建安进来,就招呼他坐下。
两人还像往常一样翻开书和图纸,谢崇先跟许建安讲书上的内容,然后教他画图纸,可今天他画了几次,都没有算对比例,他看上去实在有点心不在焉。
过了良久,谢崇才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并不打算问许建安心不在焉的原因,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有喜怒哀乐的自由,也需要情绪上的发泄,至少这样的许建安,比他往常看见的那个超出他年龄成熟的、理智的许建安更觉得可爱。
“谢老师,那我先走了。”许建安站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道:“篮子里有野樱桃和面条,您记得吃。”
这倒反倒让谢崇好奇了起来,问道:“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擀面条。”
许建安就笑着道:“今天是端午节,过节嘛……”他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瞒着谢崇,就坦诚道:“也是我的生日。”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谢崇恍然大悟,看来他是为了这个事情而心事重重,这世上大概的确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他的生日了。
谢崇只开口道:“正好我有样东西要给你,本来是想直接给你的,现在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吧。”他说着,从床上的被子下面,拿出一件压的平平整整的白色汗背心。
“素素买的,我穿大了点,就给你吧。”谢崇把汗背心递到了许建安的手中,笑着道:“她说只剩下最后两件了,就都买了回来,到底是城里孩子,花钱大手大脚的。”
“这……”许建安愣了,看着手里崭新的汗背心,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打着无数个补丁的粗布褂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走吧。”谢崇知道他脸皮薄,只推着他出门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吧,明早还要上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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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安从牛棚出来的时候,天上的星光正好,他把那白色的汗背心揣着怀里,一路走一路走,竟走到了知青宿舍的附近。
对比村里乌压压的一片,这儿新建的知青宿舍灯光明亮,正是热闹的时候。
许建安站在通往知青宿舍的路口,看见不远处的田埂上驶来一辆脚踏车,这是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听说张慧芳一直都想要一辆,可她那个当大队长的父亲也没舍得给她买。
这是一辆很贵的自行车,而车后座上坐的,也一定是一个很让人羡慕的、幸福的姑娘。
然后,他就看见这个姑娘的脸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座,就在今天中午,他还听过她轻哼的小曲。
“到了,到了……就在这边停吧。”白素对着载她的刘卫民道。她的脚实在崴的有点严重,走了几步就走不了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刘卫民送她一程,可现在马上就要到知青宿舍了,要是让那些嘴碎的知青看见了,明天只怕就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了。
刘卫民也看见了前头的知青宿舍,慢慢放缓了骑车的速度,虽然他很想亲自把白素送到宿舍门口,但是他也知道,女同志都是脸皮很薄的,搞不好因为这个事情生气了,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刘卫民把脚踏车停了下来,白素轻轻的跳下了车,两人在路口分别。
许建安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但他知道他们看不见他,月光再亮,它也毕竟是月光,只能照亮人眼前的地方。
他也听不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有什么“谢谢”还有什么“好好休息”。
但他听出来那个男人跟白素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他们本地的男人说话声音都很大,只有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才会刻意放低音量。
他没有再听下去,就转身离开了那里,刚刚走两步,身后骑着脚踏车的男人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这个人他认识,是他的初中同学刘卫民,隔壁春塘大队大队长的弟弟,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人家高中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公社招待所,有一份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夜深人静,许建安回到了他家的那三间茅房。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件崭新的汗背心,在黑夜中凝视了许久。汗背心是白色的,然而在黑夜中,他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荒诞不羁的梦,可就在看见白素坐在刘卫民车后座的那个瞬间,他的梦醒了。他跟白素之间,就像是不开灯看白色的汗背心一样,是一场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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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兰英给白素留了饭,白素饿得一口气吃下去半碗,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来。
“你怎么那么迟回来,我刚还跟刘政说,你要再不回来,让他去春塘大队接你呢!”季兰英蹙着眉心道,他们才来这里的时候,刘政就跟她们说过了,女同志最好在天黑之前就回到宿舍,去年就在隔壁县城,失踪了两名女知青,找到现在都没找到。
“做着做着就天黑了,又扭伤了脚……”白素一提,才觉得脚踝上隐隐作痛,抬腿一看,竟已经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