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父亲极其不悦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有片刻混乱,翻腕倒锅,李亚青确信自己听到了母亲短促的一声尖叫还有霍子红挣扎似的踢拽,但是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一切归于寂静。
李亚青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出事了,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在衣柜里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血腥的画面。
外头杂声不断,拖凳子,踩高,拖拽,那个杀人犯还没有走吗?
她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轻轻的,屏住呼吸的,把柜门推开一条几不可察的缝隙。
霍子红侧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血,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好大,瞳孔却再也没有了神采。
——咱……家里,是不是条件很好啊?
☆、第22章
霍子红的尸体被拖动了,身体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地上留下宽宽的血道子,李亚青看到那个男人,穿褶皱的灯芯绒的裤子,磨脱了后跟的皮鞋,右脚鞋掌的凹纹里,粘了块干结的口香糖。
身形似曾相识。
有往墙上砸钉子的声音,手很稳,力道很大,当的一下,隔了一会,又一下。
钉的很有心计,不是那种容易扰民和引起反感的叮叮当当,但每一下,都像钝钝凿在她的脑骨上。
她不敢打开柜门,也不敢有大的挪动,只能从一个角度透过那条细细的窄缝去看,那人有两次从那个方向经过,但两次都是背影,只是,他手里的东西,李亚青看的分外真切。
渔线,凿锥,还有线头上晃悠悠吊着的一根钩针。
李坦怎么还不来呢?
她度秒如年,又惊恐交加,自己逃过这一劫了吗?未必,入室杀人往往和洗劫挂钩,下一步就是翻箱倒柜搜寻财物了吧?
李亚青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如果那人来开柜门,她应该先发制人,一脚踹开柜门把那人撞个踉跄之后趁势夺门而出好呢,还是从里头死死抓住然后尖声呼救的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脚步声渐渐向外,然后是吱呀一声门响,徐徐打开。
家里的门,她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出去没有关好,门轴惯性使然,就会这样吱呀着慢慢摇开。
那人走了?
李亚青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这个人就此走脱,继而逃窜,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她脑子里热血上涌,但还是怀着谨慎,慢慢推开柜门,触目所及,险些昏厥过去。
数百道密密拉起的渔线,拉线上血色渍然,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霍子红,就那样僵直而扭曲地缠身在线网之中,而地上,鲜血的细流正开始慢慢汇集。
李亚青忍住眼泪,强行抑制住胸腔里翻滚着的恶心,颤栗着命令自己:“别看,别看。”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流,咬牙冲了出去。
走廊上有带着血的脚印,几步之后就淡了,巨大的惊恐和悲痛刺激下,李亚青居然异常机警,她把头发上盘,那是她很少尝试的发型;外套脱下,折向反面抱在怀里,否则就和霍子红衣着相同了;最后,高领毛衣的套领往上拉,一直拉到鼻子上头。
反正是冬天,外面冷。
真的冷,天又阴,风呼呼的,刮的人脑仁生疼,即便是中午,大街上也很少人,有一两个骑自行车的,包的跟熊似的,嗖的一下就从身边过去了。
那个人就在前面,走的不紧不慢,佝偻着腰,完全不像犯案后惊惶逃窜的架势,鞋底偶尔翻起,那块口香糖的结渍像是在提醒她:对,就是我。
路过一家饺子馆时,他停下来,仰起脸,问:“饺子皮卖吗?”
这声音,还有这张脸……
她嘴唇嗫嚅浑身巨震,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最近时,肩膀几乎互相擦到,而肩膀向着他的一面,浑无知觉。
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没有停过。
张光华,张光华,张光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拉住她,咦了一声:“小红,衣服抱手里怎么不穿呢?冷不冷啊?”
她茫然止步,这才发现已经走到陈前巷口了。
***
李亚青借口丢了钥匙,从房东那拿了备用的,开门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半晌惊怔一样起来,拼尽浑身的力气,拖了桌子柜子抵住门,窗户闩上了还觉得不够,又用胶水一层层糊了纸。
为什么是张光华呢?
是恨父母在两个人的关系上从中作梗,又害他工作不顺吗?不不不,他杀“李亚青”的时候,可同样没有手软。
李亚青的眸子渐渐收紧,眼睛里迸射出凛冽的恨意。
他连对“她”的时候,都没有手软!
李亚青一夜无眠,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挪开桌柜打开门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九二年前后,虽然没有网络没有即时通讯工具,但八卦和猎奇的热情已然足以煮沸一个沉寂的小城,bb机响的频次都比平时要多,连买菜的时候,买卖双方都要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你听说了吗?”
李亚青穿霍子红的衣服,棉袄、纳布底的大黑棉鞋,带穗子的红格子头巾,她面无表情地往派出所走,在门口时停了下来,假装看墙上的宣传栏。
几个民警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交换意见:“小李家属出了这事,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捐个款?”
那时流行捐款,结婚、遭贼、白事、生病,都兴捐个款,好像不捐款就做不成朋友同事了。
家属?谁是他的家属?
李亚青攥着围巾下摆转身离开,忽然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和霍子红的人生,已经悄然实现了互换——如果她保持缄默并且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