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把苗夫人给安葬了。
看着棺椁下沉,墓门合上,苗铮黑漆漆的眸光里闪着沉痛的之色。闭上眼,逼退眼眶中泛起的湿意,苗铮拿起香,跪在坟前,给苗夫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对等候在侧的傅芷璇和米管家说:“走吧,先回去。”
一行人从苗家墓地回去后,苗铮履行诺言,请了苗家渡口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做见证,与傅芷璇签下了契书。
傅芷璇拿着墨迹都还未干的契书,就听到头顶苗铮给她抛下了一记重雷:“我欲脱离本家,自成一族!”
闻言,傅芷璇抬头错愕地盯着他:“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苗家财大气粗,相比较之下,三叔公这些所谓的本家要寒酸得多,苗铮若要脱离宗族,难免给人一种富贵忘本、重利轻义的印象,以后科举进士,在德行考察上,若遇到吹毛求疵之辈,恐会对他不利。
除非他完全放弃仕途,弃文从商。
苗铮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愤怒的潮红:“我明白你的顾虑,想当初,我娘为了我也百般忍让这群老家伙,屡次对他们做出让步,但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平静。要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像水蛭一样盘附在我家,不但喝我们的血,还想连我们一并生吞活剥了。而从今往后,我家的银子就是拿来打水漂了也不愿让他们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苗铮愿意彻底摆脱苗家的束缚,自然更好,他们以后也可专心对付徐荣平,省却诸多麻烦,不必担心腹背受敌,只是这事没那么简单,否则依苗夫人的精明能干也不会忍他们这么多年了。
“既然你心里已有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不过前几日我与严掌柜盘查苗家这些年的账册时发现,苗夫人每年都会拨一笔银子给本家,此外本家还有十一位族人在店铺里谋生。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傅芷璇把脱离本家的难处给他摆到了明面上。
苗家本家不过只是小富之家,并无甚赚钱的门道,仅有的几个铺子也是半死不活,堪堪能维持个收支平衡,并无多少盈余。这些年若非苗夫人一直接济他们,只怕早沦落卖地卖铺的地步了。
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苗铮这么大块肥肉。
苗铮不以为意地笑了:“这是我家的产业,辞了便是,至于我家的银子,更不可能白白便宜他们,直接断了即可。”
书生意气,他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傅芷璇暗暗摇头,瞥了米管家一眼。
米管家平时跟三叔公这伙人打过的交道更多,知道他们有多难缠,劝道:“公子不可,三叔公不会同意的,不能和解,闹到官府,你是晚辈,三叔公他们的行为虽然过分,但也算不上伤天害理,官府不会支持你的。这么一闹,反倒是我们理亏了,而且还会白白坏了公子的名声。”
戾气爬上了苗铮的眉头,他眼神阴鸷,薄唇紧抿:“难道就这么任由他们仗着长辈的名分作威作福?”
“当然不是。”傅芷璇先是否认了一句,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与他们纠缠浪费时间实属不智,你忘了,还有一个徐荣平呢!自出事以来,已经好几日,夫人都安葬了,他还没找过你,恐是在憋着大招。咱们这个时候与三叔公闹起来,怕是正好如了徐荣平的意。依我看,先想办法对付徐荣平,三叔公这帮子人,暂时花点银子打发了,等解决了徐荣平这个后患,再想办法慢慢对付他们。”
事有轻重缓急,苗铮也意识到,自己太迫切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米管家已经查过了,徐荣平有一妻一妾,两子三女,妾是他妻子庞氏的陪嫁丫头,因而妻妾和睦,少有争执。”
“你是说徐荣平家庭和睦?”傅芷璇重复问了一次。
苗铮看向米管家。米管家点头:“确实是这样,据说庞氏贤良淑德,是个贤内助。”
傅芷璇记起陆栖行对徐荣平的描述“出身贫寒,后得了妻族提携,方稳坐肥得流油的转运使一职。此事若暴露,他不光名誉扫地,家中悍妻也不会饶了他……”,不由一笑,摇头道:“你们先听听闻方带来的消息。”
她着人去把等候在外的闻方叫了进来,说明了情况。
闻方的调查显然要比米管家的细致得多。
“徐荣平出身柴宁,自小家贫,十三就父母双亡,幸得乡里一豪绅资助,方能继续学业。后高中进士,被时任户部郎中,现如今的户部右侍郎庞司看中,许之以女,并对他多有提携,徐荣平也跟着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但奇怪的是在十七年前升任转运使后便再寸进。”
转运使是个令人艳羡的肥差,但也不足以让一个男人为了这下所谓的财富而放弃更大的权力,整整十七年不挪窝,小半辈子就耗在了这一职上面。傅芷璇把这一点疑惑记在心头,点点头,示意闻方继续说。
闻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有些出乎傅芷璇的预料了:“跟踪徐荣平的人发现,他似乎在外另置了一所宅子,不过徐荣平很小心谨慎,每次走入铜锣巷都会回头张望,并安排人在巷子口守着,因而我们的人也没法靠近,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
铜锣巷是城里的匠人聚集地,燕京城每家每户的桌椅板凳,床榻水壶木桶,还有姑娘们使用的首饰脂粉盒子等都出自那里。出入那里的也多是各地的商旅和大户人家的丫鬟仆役,没有几个老爷会自降身份亲自涉足此地。
傅芷璇莞尔一笑:“无妨,他总还会过去。他能安排人在外面盯梢,但里面呢?他总没办法一个一个排除吧,你想办法,安插一人去巷子口的店铺里做工,守株待兔,总会发现他费心掩藏的秘密。”
铜锣巷有上千匠人,他们未出师的学徒和妻儿也一道生活在那里,一条几里长的巷子里足足生活了近万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一个人进去,太容易了。
“好。”闻方颔首,瞧了一眼天色,道,“夫人,徐荣平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切勿一个人先回去了,等小人回来。”
“嗯,我等你过来。”傅芷璇也有这个忧虑,因而最近一段时日出门身边总有人陪着,从不落单,不给徐荣平空子。
等闻方回来时,天已经快全黑了,两人急匆匆地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芙蓉巷,沿着大道一路疾驰,但过了许久,却都还没停下来。
傅芷璇皱起了眉,探出头,问闻方:“怎么还没到?快点,一会儿就要宵禁的时间了。”
闻方回头回了她一句:“夫人莫急,就快到了!”
怎么感觉他像是在敷衍自己一样。傅芷璇掀起帘子,就着朦胧的夜色仔细打量周遭的景色,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这条路极其陌生,与他们往常回去的道路完全不同。
“闻方,你准备……”傅芷璇话还没问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她才发现另一侧,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马车也陡然停留在了此地。
不等她发出疑问,就看见陆栖行从另外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面带急色,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三个字:“跟我走。”然后伸手一拉,把她带出马车,抱上了他乘坐的那辆马车。
这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然后两辆马车,各自按照原定的轨迹相向而行,很快便驶出了巷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似乎这一幕完全不存在一般。
第106章
“你喝酒了?”傅芷璇一坐进马车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连他呼出的热气也带着酒气。
陆栖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 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马车里黑漆漆的, 没有点灯,视线比较模糊,傅芷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兴致不是很高,也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身体不舒服还是那些烦心事。
她抬起右臂, 按在他的左边太阳穴处, 轻轻地揉捏,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小的马车,被温馨与祥和所包围。
过了一会儿, 陆栖行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坐直了身, 把傅芷璇揽入怀里。
傅芷璇放下手, 抬头望着他坚毅的下巴, 轻声问道:“今晚怎么喝这么多?”
陆栖行是个很自律的人, 傅芷璇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更逞论喝成这样半醉的模样。
“有喜事,太高兴了。”陆栖行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可真是一点都听不出任何的高兴。都开始说反话,显然是气得不轻,傅芷璇放在腿上的手往他那边一摸索, 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