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轩外秋风依旧,吹得木窗咯吱作响,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才落下,颓败的景象,被隔绝在雕花的隔扇之外,室内早早地烧起了脚炉,暖意融融。
春叶斟茶一杯,递到沈清月手上,耷拉着眼皮道:“夫人,从今以后就这样了么?”
沈清月不言不语,自她懵懂无知起,族中长辈和继母都教她温婉顺从,容忍大度,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个个都坐视不理,她能怎么办。
春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红着眼眶道:“明明是夫人受了委屈,底下的人凭什么说是夫人心机深沉!他们凭什么说夫人咄咄逼人不给奸生子留活路!府里的夫人太太们,竟也不来安慰夫人,还奚落夫人不听劝告,落得个险些被休的下场!”
抹了抹眼泪,春叶哽咽道:“还有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为什么不替夫人做主,反倒为了五姑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孽种,在大厅里训斥夫人不识大体,不知妥协。夫人,分明是张家人错了啊……”
接过彩釉的茶杯,沈清月搁在桌上,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斗彩花纹上。
前事无补,耽溺于往事并没有任何作用,她抬头不疾不徐道:“别哭了,把我的绣绷拿来。还有,以后在沈家记得改口,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生母早逝,继母狭隘,父亲从不关心她的事,沈清月能争取到和离,拿回嫁妆,已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沈家的长辈该厌弃她了,到那时她只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春叶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把绣面精致的绣绷送到主子手里。
沈清月虽然于人事迟钝,学东西却很快,一手顾绣出神入化,她名下铺子里的秀娘,每一旬便效仿她一副绣作挂卖,短短几日就能告罄。
没了良人,不能再没了金银财富傍身。沈清月立刻投入到手中绣活,不再去想乌七八糟的事。
不知不觉,沈清月绣到了天黑,她把手中针线放到笸箩里,吩咐丫鬟摆饭,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消了食,便洗漱入睡。
沈清月如今身边信任的人仅有春叶一人。
春叶白日操劳,须得好眠,沈清月便没有安排旁人值夜,独居房中。
深夜里,庭院静谧,沈清月熟睡之际翻了个身,侧躺而眠,忽梦见自己落入水中,不能呼吸,随后当真被憋醒,迷迷糊糊才惊觉层叠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盖住了整张脸!
挣扎之下,沈清月胡乱抓住了歹人的衣摆和腰间的佩饰,却始终挣脱不了,反而被玉佩突出的一角扎了手心。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沈清月便动弹不得,魂归西天。
沈清月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她都争取到了和离,维护了沈家的名声,沈家人还觉得她是家族耻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若生来便是注定是这般命运,父母亲又为何要将她带到世间。
红颜多薄命,沈清月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她“自缢”的消息很快就飞窜京中。
张轩德刚刚知道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沈家给了沈清月一场尚算体面的葬礼,他去上了几炷香,亲眼看到丫鬟春叶撞死灵堂,才真正地意识到,陪伴了他七年的女人,的的确确永离人世。
在后来的日子里,张轩德看到家里理不清的烂账,便会想起沈清月,想起她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的舒心生活。或是新妻不许他纳妾的时候,他也会怀念沈清月大度能容的乖顺模样。
恰逢沈清月的忌日,张轩德瞒着妻子,去沈清月的孤坟祭拜。沈清月声名败坏,想来也无人祭奠她。这也算他念及沈清月往日好处,大度行事。
张轩德却不曾想,他到了坟前。沈清月的坟边早留下了几道马蹄印,坟前更摆好了几束扎好的梅花,还有十分珍稀难见的绿萼梅和罄口梅数枝。竟都是沈清月往昔喜爱却难得的花。叫人先了一步上坟,他这番举动倒有些自以为是,张轩德顿觉羞恼,随又将念及的那点好抛到脑后去,速速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文啦,希望给大家看的都是质量文,所以耽搁了这么久。
没啥强烈的个人风格吧,就是虐渣打脸甜爽文,大家喜欢就跳坑,不喜欢就隔壁《贴身丫鬟》见。
☆、第 2 章
第二章
黄昏时刻。
雁归轩屋檐下多了一个燕子窝,边缘处探出来几只黑漆漆的小脑袋。院子里搭起的葡萄藤也冒出了一点儿嫩绿的芽儿,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沈清月穿着碧青色缠枝莲长裙坐在绣敦上,瞪着眼睛,盯着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自那天晚上被人捂死,沈清月已经醒来好几个时辰,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她闺房的摆设变得和出阁之前一样,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全部都在。所有的人和物,真实的不容置疑,仿佛回到了过去。
抬头看着燕子窝,沈清月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窝燕子是在她十四岁那年飞来的,次年春天她便出阁,燕子有没有再回来,她便不得而知。还有院墙旁的一架葡萄藤,她从张家回到沈家之后,葡萄架久无人理,早就枯萎腐烂,根本不像眼前这般生机勃勃。
沈清月垂头瞧了瞧手腕,平滑细腻,没有婆母钱氏刻意打翻汤碗烫出来的疤痕,眼泪不自觉地吧嗒吧嗒落下,她竟不是在做梦!
春叶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见沈清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又正在流泪,吓得丢了铜盆,抱着她的手臂忙问:“姑娘怎么了?”
微扬唇角,沈清月擦掉眼泪,握住春叶的手,道:“没什么,就是风大,迷了眼。”
轻哼一声,春叶挽着沈清月往里去,进了内室才低声道:“什么迷了眼,姑娘是忐忑、是伤心罢!你要是听奴婢劝,昨儿不把香囊送给张公子,不就不用担心了。”
听闻此言,沈清月红唇张开,睁圆了眼睛,紧紧地抓住春叶的胳膊道:“张公子?可是我大伯母家远房的外甥张轩德?”
春叶眨了眨眼,愣愣道:“自然是,除了张家小郎君,旁人哪能轻易进得咱们府里?”
沈家一共四房,大房夫人柳氏的父亲与钱氏的母亲是表兄妹,除此之外,二人祖上同出永恩伯府,是堂亲关系。
钱氏虽无诰命,但与永恩伯府更为亲近,仍在走动。柳氏嫁进沈家封了诰命之后,也同钱氏保持了来往,视张轩德为亲外甥。
正因如此,张轩德自小同沈家大房的几个哥儿来往密切,频频出入沈家,跟沈清月也是打小便认识。
沈清月渐渐记起来,十四岁这年的今天,她受人撺掇,当真送了亲手绣好的荷包给张轩德。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为了笑话,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无人不知,甚至闹到了老夫人面前,让她受了好一顿责罚。
来不及细想其他,沈清月猛然站起身,回房独处,闭门不见人,直到天黑透了,才放下针线,匆匆吃过晚饭,洗漱睡下。
第二天清早,沈清月便吩咐春叶道:“随我去园子里!”她的一手顾绣,没人能仿,荷包不要回来,后患无穷。
春叶诧异地看了沈清月一眼,也不问其他,跟着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