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有所耳闻?
顾云听怔了怔,问:“所以说,谭姑姑并不是霆国人?”
“不是。”谭姑姑坦然承认,道,“若从最初就是霆国子民,又怎么会与祁皇室结怨?奴婢也——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了。”
她满面沧桑,到让人有些不忍心催促她回忆。
顾云听张了张唇,正想岔开话题,然而那谭姑姑已经打开了回忆的匣子,一股脑地诉说出来:“姑娘别看我现在是这样,从前也是一样念过书识字明理的,家里从太祖皇帝开始,世代都是朝廷里的文臣,父兄在御史台为官,后来嫁的也是父亲的门生。所以当年朝廷里的事,我也是都听说过一些的。”
她想起当年那些傲骨,又是在顾云听面前,彼此都相熟了,便也就撇开了那些象征着尊卑的敬称,“七年前为了一桩与北境蛮夷的纷争,我父与夫君哭谏先帝,在金銮殿外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整整两日两夜,也没能让先帝回心转意,后来圣旨下来,父亲心灰意冷之下,大呼‘气数将尽’,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死在殿外的石柱上了。朝中党争向来严重,政敌借机挑唆,拿父亲临终遗言大做文章。于是我家中男丁尽数被扣了罪名,推赴午门斩首示众,为彰示仁德之名,先帝留下族中女眷,发配的发配,充公的充公,短短数日之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仁德?……嗤。”
顾云听默不作声地听着女人颇有几分嘲讽意味的笑声,也不禁生出些怜悯与敬畏之意。
怜悯是因为在这些权和名的争斗里,永远有数不尽的忠臣良将被当做亡国前无知者为名利二字献上的祭品;而敬畏则是因为谭家先人能在盛世之中洞察北境蛮夷之危,是个明白人,又熟读诗书文史,本该是最明白何为“萤火不温风”的人,却偏偏为了所谓“国运”,一意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若换了顾云听,自然是迂回徐徐图之的,但这并不代表她觉得那种用性命和鲜血去横冲直撞的人就是傻。
就算是傻,也是心存着旁人不可企及的忠勇,才会如此。
啧。
“那么,姑姑又是如何与叶临潇搭上关系的?”顾云听嗓子莫名有些发哑。
“父亲执意以死相谏之前,曾与我们都通过气,我们不敢设想后果,只好在宫门附近等消息。听到父亲自尽、夫君被收押时,我想过跳河自尽一死了之,总好过苟且活着,受人奴役屈辱。”谭姑姑又叹了一口气,“是那时在河边遇上的殿下。他当时说得很对,父亲一生忠的并非祁皇室,而是天下间的芸芸众生。若是任由昏君当道,令大祁子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枉为谭氏后人。我自寻死路毫无意义,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父亲。”
顾云听大概算是明白了,说到底,还是被叶临潇忽悠进来的。
倒也还算不错。
利用归利用,但至少没有眼睁睁见死不救。
“我无意提到姑姑你的伤心事,只是有些好奇,令尊大人当年宁可为之送命也要向先帝上谏的,究竟是什么事?”
与北夷有关么。
祁国的历代皇帝的确都没怎么把北方的蛮夷放在心上,以至于如今他们日渐兵强力壮,而祁国北境军心闲散,却始终还是没有施舍过一丝目光。
攘夷必先安内,这话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不管是哪个时空,都有搬出这套“至理名言”来搪塞悠悠众口的。
“是北方蛮子南下攻城略地,朝中不少人都主张议和,不愿分出兵力去抵抗北境外族。”谭姑姑道,“交涉之后,蛮夷同意退兵,却狮子大开口,要叼走北境一大片土地和子民。古人都说,‘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难道这话放在夷族身上便不作数了么?父亲据理力争,终究是因为寡不敌众而落败。先帝下旨应允北族的条件,这倒是真正应了那句‘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历来帝王,但凡肯看一看国中仕子、大夫的衷心之论,也不会留下种种隐患,百年之后还祸及后世子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