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心中欣慰,感慨道:“贤婿当真是用心了。侬还以为当初建东都紫微宫时,以倾国之力,都用了八个月,如今仅以东南民力修丹阳宫,定然还会迁延。没想到贤婿当真是国之干才。”
对于杨广这几个月言语用词的变化,经常有机会面君的萧铣当然可以感受到那种细微的趋势:自从决定迁都丹阳之后,杨广说话已经有意无意逐渐开始使用吴语了。当然。杨广早年做了二十年扬州总管,所以吴语本来就说的很好,只是因为碍于身份的关系,原本不怎么说而已。但是现在已经敞开了说,显然是心态有了一重巨大的变化。
而且这种变化已经到了他都已经不自称“朕”的程度了。
“父皇过奖了,臣如何克当!毕竟如今物力有限,丹阳宫的规模形制也不能与紫微宫相比。不过臣尝试着在主殿群周围留开足够的宫苑空间,将来天下彻底宁静之后,再有余饶可以徐徐扩建,也不破坏气象格局。父皇能满意,臣已经是不胜之喜。”
“伊这厮,一贯是在这种事情上有巧思!让你带兵治民数年,侬都要忘了伊的本行了。”
杨广笑骂了一句,似乎因为萧铣在丹阳宫的修建过程中着实可以看出是用了心思,而欣慰不已。丹阳宫的修建中每每有独创之举,所以杨广可以看出,那绝不是让手下人动脑子的敷衍活儿。既然萧铣是用了心的,那么杨广对于萧铣的野心戒备自然会更加降低。
就好比汉朝的中央皇帝虽然早早就听说了淮南王刘安有些不安分,但是因为知道刘安一心在编纂《淮南子》还修习房术有一百多个儿子,还喜欢炼丹最后练出了豆腐这种发明。那么,任你原本的怀疑再大,只要确认对方玩性大到弄这些旁业都能弄出这许多成果,肯定会觉得此人不足为惧。
萧铣给杨广的定心丸,一直是在于他“工于奇技淫巧,擅长营建”上头。哪怕杨广已经早就不再猜忌他,萧铣也不吝惜用这个筹码一遍遍加强杨广的印象。
“说说吧,这丹阳宫修成了,何时可以迁都,伊自己又要什么赏赐。”
听了杨广正式把“迁都”二字说出口来,他背后跟着的那些文武臣子当中,凡是老家在关中的那些,都是心中苦不堪言,心说看来他们的故乡是逃不过被抛弃的下场了,将来哪里还能享受国都的待遇呢。萧铣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拉仇恨的时机,所以有些话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只是用老成持重的话搪塞。
“父皇,迁都之议,只怕还是再迁延数月从长计议的好——如今丹阳宫主殿虽成,然而台城旧址尚且荒凉,群官衙署市井里坊都不具备。猝然迁都,定然损了朝廷体面。
至于赏赐一事。江东虽然富庶,然则供养朝廷大军,并建宫室,民间也是日渐窘迫。父皇若想赏赐臣,也不过是取江东百姓钱财予臣,臣不堪受之。若是父皇真心愿意赏赐,臣只愿父皇赦免了八叔当初在高句丽的阳奉阴违之罪过,让他重新得任闲职——毕竟他也四十好几的年纪了,与父皇君臣相得近三十载。如今四方蛮夷几乎平定,父皇再起复于他,也不至于遭了番邦蛮夷的……置喙。”
萧铣原本是打算用“耻笑”这个词的,词到嘴边,才硬生生咽回去换了一个。不过他说的道理杨广倒是听懂了:当初杨广之所以非要惩办萧瑀来护儿之类的人,无非是因为他们在灭高句丽之战中为杨广背负下了那个背信弃义的黑锅。为了表现天子之言的公信力,不得不抛弃他们。后来虞世南在雁门之战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如此,为了拖住始毕可汗,用虞世南做了外教欺诈的黑锅。
但是,外交上的公信力也是有其价值体现的载体的,那就是世界上还存在别的有威胁的外邦——当初高句丽灭亡的时候,就是因为突厥还在,所以隋朝不得不就外教欺诈一事表个姿态。后世某湾经常嘲讽港灿关于朝廷优待的说法时,就常常说:首义者赏,末降者杀。你们港灿得以被朝廷优待,无非是要立个旗帜标杆,以招抚后来者。而如果最后一个后来者都归顺了之后,那些优待就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了。某湾作为大中华文化圈内最后一个尚未归顺者,其实是为其他早归顺的势力赢得了很多优待。
就好比快滴和滴滴合并之后,还需要给出租车司机继续送钱优待么?
隋朝如今面临的外交环境也是如此。高句丽已经完蛋了,新罗也完蛋了。突厥也奄奄一息好多年没能力回血,吐谷浑大业五年就完蛋了。整个大隋看得到的文化圈里头,或许也就刚刚有点儿苗头的吐蕃和远在海外的倭国还算是邻邦。这种情况下,既然没有外部强敌,外交信用的逼格装给谁看呢?就算你真不要脸,真背信弃义,其实也没啥人来谴责你了。
杨广也是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的,何况萧瑀被罢黜也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当年造成的不良影响早就冷却下来了。既然如此,他也不吝以此作为对萧铣的赏赐。
“既然伊如此孝心可嘉,为你八叔求情。侬又如何会舍不得呢,老戴也是郎舅之亲。且先把瑀弟调到房州任一留守,过些日子再徐徐调动吧。萧氏一门,此前有因故不得为官的,也各以郡守郡丞等官职相许。虞世基,这事儿你去细细办理,不必再来请示。”
跟在旁边的内史省一把手虞世基立刻恭恭敬敬地应诺,萧瑀当年在任的时候还算是他的上司,如今萧瑀即将复出,这件事情他自然不敢怠慢。
萧铣又和杨广聊了一阵子,送走杨广之后便给虞世基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退到一边准备商议杨广许给赏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