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怯怯地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从今以后高崇要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如果改姓能让女人对他更好一些,高崇自然愿意。
“你要是不想喊我妈妈,也可以喊我阿姨。”
“……”
女人长得并不算美,笑得时候眼角有细碎的皱纹,但有种女性特有的温润气质,让人格外舒服。
高崇竟然没说话。
他坐在沙发上,女人帮他打开电视,但高崇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他能听见女人炒菜的声音,几次想前去帮忙,都没敢站起来。每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高崇就想把自己隐藏得像株植物。他安静无声地用尖牙摩擦指甲的表面,有粉末一点点的飘下来。
女人看见高崇咬手,没说什么。她手脚利落地摆好一桌子菜,叫高崇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快吃吧,吃完可以睡个午觉。你有睡午觉的习惯吗?”
女人对他实在是客气,而且非常尊重,高崇一边警惕一边受宠若惊,开始吃饭还勉强保持斯文,但慢慢的他吃饭越来越快,米饭吞到口中没嚼两下就咽下去,一碗饭就像喝水一样迅速被少年藏到身体里。
女人惊讶地看着高崇吃饭,没有开口说让他吃慢点,等他吃完,又给他盛了一碗饭。
高崇有点想哭。他饿极了,一尝到饭菜的味道就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没有一点教养,女人万一厌烦了,他该怎么办?
女人没对这个自尊心极强、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说一句重话,午睡时,牵着高崇的手,走到一间卧室,女人说:“咱家是一居室……幸好卧室比较大,能放两张床。我们一起睡,行吗?”
说是一起睡,但床是分开的,就算女人没给他准备床,让高崇睡沙发,他都没有怨言。只是女人最后询问的这句,让高崇有一种自己被人重视的感觉。他躺在床上渐渐放松,睁眼时觉得自己只睡了几分钟,然而钟表已经指向下午五点。
高崇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旁边小床上的女人已经不见,被褥铺得整整齐齐。
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崇睡得脑门上都是汗,他伸手擦了擦,穿上拖鞋往外走去。
女人坐在一张军绿色的小马夹上剥蒜,听到卧室的动静,抬头看看高崇,说:“崇崇睡醒啦?洗把脸,过一会儿吃晚饭了。”
睡好就能吃饭,这样的日子对高崇来说简直像是做梦一样。也听说过收养家庭最初对孩子很好,但时间长了就显出本性的例子。高崇已经十二岁,再忍几年,等他能够打工、上大学,就不用担心女人会朝他发脾气。
高崇从心里害怕她,畏惧她,洗干净手和脸后,乖巧的帮忙拿碗筷,还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无论高崇做什么,女人都没有阻止,她只是很安静地等待高崇融入这里。
邻居家比高崇小几岁的男孩名叫初枫,初枫的父母身体不好,母亲患有严重的肾病,晚上回到医院透析,家里没人照顾,因此初枫每晚都来高崇家写作业。
高崇也是通过这件事,了解到女人是真的喜欢小孩。如果不是有点耐心,早就厌烦初枫的打扰,会拒绝他再来。女人的耐心给高崇增加了一丝自信,他觉得这人说不定真的会好好对待自己。
高崇等了半年,忐忑不安的,等着度过最开始的客气阶段。如果女人对她粗鲁一点,高崇可能会更安心,但她没有,永远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有一次高崇亲手给女人做饭,盐和辣椒放的很多,女人一边吃一边咳嗽,给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就是这样,也没说过一句不是,嘴里不停说:“呕…好吃!…咳咳…真好吃!”
秋雨绵绵,天终于放晴时,高崇就读的初中组织学生到植物园游玩。这种天气并不适合观光,植物园的游客很少。学校却觉得可以保障孩子的安全,带着学生乘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
女人的心脏有些问题,要定期到医院复查,于是她拜托高崇将初枫一起带到植物园,帮忙照顾弟弟。
高崇和初枫在偌大的植物园中散步。没过多久,天上飘下来细细的牛毛雨,高崇拉住初枫的手,两人撑起一把雨伞。
初枫年纪小,走一会儿就累了。休息时,高崇就给初枫讲小蝌蚪的故事。
“……有一天,鸭妈妈带着小鸭子到池塘来游水。小蝌蚪看见了,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他问:我的妈妈在哪里呢?可是谁也不知道。”
高崇说着这个自己讲过无数次的故事。他是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当时觉得这个故事好感人啊……
他也是这样的,想找个人问问,我的妈妈在哪儿呢?
那场雨下了十几分钟就停了,高崇跟初枫继续前行。在地势低洼的地方,有积水停滞,初枫个子矮,一脚踩在水坑中,积水直达脚腕。
高崇连忙把他抱出水坑,坐在路边,说:
“你怎么往水坑里踩……”
初枫有些害怕,放声大哭,喊:“我好冷。”
他的父母太忙,没时间照顾小孩,已经是秋天,连条秋裤也没给穿,就放初枫出来玩。高崇是吃过苦的,看着初枫,突然想,他这样,有爸妈和没爸妈有什么区别?
于是高崇脱下自己的鞋袜,对初枫说:
“来,我们换一下。”
初枫抹了抹眼泪,道:“不要。哥哥也会冷。”
“我没事,我穿了秋裤。”高崇弯下腰。
初枫个子小,但脚很大,能和高崇换鞋穿。看他的脚板,就知道他以后身高一定矮不了。
不管他是高是矮,这种天气穿湿袜子湿鞋也真是难受,空气中这么湿润,高崇逛了一天,回家时脚上的袜子还没干,冻得脚趾都没知觉了。
初枫晚上仍然在高崇家吃饭,俩人一起走进家门,女人一眼就看见高崇的鞋。她低着头没说话,把初枫安顿到餐桌上后,女人牵着高崇的手,带他到了卫生间。
她让高崇坐在马桶上,自己倒了盆热水,拿出小马夹,坐在上面,托着高崇的脚,然后她揭开高崇的湿袜子,用手摸了摸他快要结冰的脚。
高崇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这么摸不会痒。但很害羞,他急着要把脚缩回来,可女人不让,用毛巾一点一点的擦,促进血液流通,直到脚趾温热,才慢慢放到水中。
高崇怔怔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看她发根有些发白的头顶,看她弯曲的头发。
“我们崇崇长大了,知道照顾弟弟。”女人用一种无比自豪、无比怜爱的语气这样说道,“是大孩子啦,真是让人放心……看这小脚给冻得,我好心疼。”
高崇嘴唇颤抖,紧咬牙关,眼前模糊的几乎看不见东西。
他想问问,什么样的人,会为他心疼?
从高崇懂事之后,就再没被人这么摸着脚,柔声说话了。
有时候死心塌地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高妈妈温言软语的半年悉心照料没能让高崇放松警惕;给他倒了盆水,就让高崇下定决心,这辈子当高妈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