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良木向来不会装清高,不会为了向唐云乾看齐,而将自己强行拔高到某一层次,这不等于拔苗助长么。
他嘻嘻一笑,干脆把没皮没脸的本质剖开给唐云乾看,“就是这么庸俗又肤浅啦……嗐,钱太好使了,就没比钱更有用的东西,我能拿它来干好多好多的事儿。”
他这么坦荡,倒把唐云乾逗乐了,“例如?”
提到钱,尤良木可不就没出息透了了么?
“小时候我想着,有钱的话……就给我姥姥换张新的藤椅,老太太能坐那上面抽水烟,原来那张太高了,她总是弓着背,难受……唉,我见不得她遭罪。我还想给她买只新镯子,金的,毕竟以前的被骗走了,老太太到现在讲起来还会心疼,她难受,我就跟着难受……我还要带我舅那废人去治腿,他总说,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我说不行,整天一瘸一瘸的,也不嫌丢人。”
“噢,还有,虽然说,吸烟有害健康,但我是闻着烟味长大的……在我家,纸烟烧得比柴火都快,我姥姥向来烟不离手,烟草一夹,小纸一卷,火星一燃,欸!有事没事都喜欢抽两口。这么些年……那使劲往她身上窜的烟,把老太太头发都给熏白咯,她倒也还是龙*虎猛……反正呐,我也不劝了……哎,就由着她呗,毕竟剩下就这么十几年的事儿,生活已经够苦的了,其他的……怎么高兴怎么来吧,随心点嘛。”
“所以呢,我就想,给我姥姥买些好点的烟,就是我老家那镇长抽的那种,额……中华吧好像叫,跟那铅笔的牌子一个名字。老贵老贵,老太太不舍得,我也不舍得,但是吧,以后要真能赚来钱,大概就能舍得了……有时看她腾云驾雾的,就像在看老神仙,我也跟着高兴。”
尤良木说着说着,竟把这睡前闲聊变成了心里那点小设想的分享大会,仿佛说出来了,就真能拥有这样一个未来,越说还越起劲儿。
不过,唐云乾倒是没拦着,听得还挺入迷,这是他未曾了解过的尤良木的内心,听了才发现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愿景。
于是,男人无比宽容地放任这唠叨的家伙继续糟蹋宝贵的睡前时光。
他们原本是打算做.爱的。
“我老家那房子吧,已经很久没修葺过了,我想把它里里外外翻新一遍,盖成间两三层的小洋楼,红砖白瓦那种,还想把里面的旧东西都换了……现在的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上个月还回去看过,就是墙上老是长霉,特别梅雨天,一股臭味儿。啧,我能闻隔壁猪圈的味儿,可这霉味儿吧,却很难忍,齁鼻子,能熏得人一晚上合不拢眼……”
“其实还想给我家门口那条小路啊,修两个路灯。乾哥,你知道吗?夏季还好,一到冬季,昼短夜长,天色黑得快,小时候我放学每次回家,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就完全暗下来了,有时更是六点就已经黑天了……农村的小路少有灯嘛,即使有,瓦数也不高,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黯黯淡淡的小杆灯,很多飞虫在上面盘绕的那种,铆足了劲儿往上面撞……偶尔路过田埂的时候,我就更是要摸黑,很害怕的!”
“我家老人腿脚不好,那废人更是瘸的,哪能叫他们来接啊……于是我每次都跑跑跑,路过田埂那段,心慌得厉害,就闭上眼睛埋头冲冲冲!结果有一次,我走路不看路……”尤良木咽了咽干掉的嘴巴,“踩着一小石坑,顺带一头扎进田埂旁边的草丛里,磕了额头哈哈哈……”
男人说罢,一把撸起自己额前的碎发,把发际线旁边那道浅浅的疤痕展示给唐云乾看,傻呵呵的,就跟小孩子把手臂上的贴纸向好朋友炫耀一样。
唐云乾失笑。
“前年听说,镇尾阿福叔他儿子搞五金店赚了钱,孝敬家里不少,还先富带动后富,给镇里建了个流动图书馆,小小的一个……诶,这个好,镇里的孩子以后就有地方看书了,不像我以前,只能在树荫底下看。有图书馆是好事,就是吧……希望那些混小子别去那里闹闹,搞破坏什么的。”
“阿福叔家富裕了,就把原来的那间小砖屋给推了,建了间好的。他们现在不养鹅了,种种鸡蛋果……要是我家房子翻新,嘿,得弄个小阳台!种点树菠萝、桂花、朝天椒什么的,好看还能吃!哦……还得建个篱笆,刷漂亮的白油漆,再给鸡换个窝,下雨的时候不用漏水,把里面的干禾草都给浸湿了……”
尤良木吱吱咋咋地唠,忽然从一副朽气沉沉的小男人状态变得鲜活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的,里头仿佛有光彩。
“嘻嘻,所以乾哥,你别嫌我俗,我真的很想赚大钱!毕竟我家有俩不中用的东西,一个呢……是七十多的夕阳红,另一个呢……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全是包袱。要是我养不了他们,我们尤家就真完蛋啦,连西北风都莫得喝!唉,只是这样的......呃,所谓的白日梦吧,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说完这一堆冗长又无聊的废话,男人放空般想象了一下,肩膀先是耷拉下来,而后又张开挺直了,如此,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开心地笑出来。
纵然是白日做梦,作为小人物的他,只能在心里这么过把瘾,但他依然觉得美好,很满足,连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笑着笑着,尤良木做完了梦,不经意侧过头来,才发现唐云乾正深深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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