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曹太后是个很有些女人心计的女人。
当然,这也得建立在,元宁帝完全继承了他爹康宗皇帝的审美,却没有继承康宗皇帝理智到冷酷的智慧的前提下。是的,许多人都说康宗皇帝如何如何运道好,小时候就养在嫡母身边,长大后有嫡母支持,先为储君后为皇帝。做了皇帝,依旧这般运道好,国家太平,风调雨顺,比起他父亲与他祖父,还有他那披荆斩棘的曾祖父太祖皇帝,康宗皇帝简直生来就一个大写的“顺”字啊。
正因为康宗皇帝顺遂的一生,大家可能就忽略了康宗皇帝当政时的太平盛世。是的,东穆开国,能称为盛世的恰就是康宗皇帝当政这些了。无他,太祖时披荆斩棘不必说,那会儿打仗打的天昏地暗,百业凋蔽,太祖开国后全国统计人口,整个东穆的人口也不过八百万户,可想像当时是个什么情景,多少绝户镇绝户州,都是打仗打的。太祖皇帝之后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登基时年少,开始是世祖程皇后辅政,程皇后过逝后,国事交由辅圣公主,这对母女执政都是与民生息的大方向,但,彼时西蛮屡屡入侵,也是战事不断,想休养生息亦是艰难。直至太宗皇帝亲政,太宗皇帝尽管在权位上与辅圣公主争的你死我活,但,能让谢莫如一直称太宗皇帝为明君的原因之一就是,在辅圣失权后,太宗皇帝尽管与辅圣不睦,但辅圣一直坚持的与民休养的国政,太宗皇帝很坚决的执行了下去,并没有废除。直至太宗皇帝三十年以后,国事大有好转,很不幸的是,遇到江南之乱,此一战,大伤元气。整个国家基本上是倒退的,待仁宗皇帝登基,给江南减赋税免徭役什么的事儿没少干,江南元气渐渐恢复,仁宗皇帝却遇到西蛮人大破西宁关,西关人进关掳掠,陕甘受损严重。如果给仁宗皇帝二十年的时间,也能迎来东穆朝的盛世,但仁宗皇帝只做了十年皇帝便因病过逝,之后就是康宗皇帝。
康宗皇帝于国政上最大的建树就是接着他爹当年安排进行下去,尤其,康宗皇帝的心胸不让于其父仁宗皇帝。自康宗皇帝登基,他虽然也提携了一此自己亲近的臣子,这是人之常情,可有一点,西宁关、北靖关、南安关、禁卫军,这四处关要将领,康宗皇帝一个没换。
别以为明君是容易当的,有些君王,你没见他做什么,便治世平安。有些君王,甫一登台,便弄的花团锦簇,大有动作,没几天,国家完了。
康宗皇帝的智慧,就表现在,他沿着祖辈父辈的脚步,非但坐稳了江山,而且,坐好了江山。
当然,康宗皇帝的审美有些不似其父,但,康宗皇帝一生,与苏皇后举案其眉。当初他登基大封后宫,曹氏得康宗皇帝心意,也不过是得了个淑妃,连个德妃都没争上。其他妃嫔,位份都不高。
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苏皇后的正宫之位。
毕竟,苏皇后一直无子。
康宗皇帝皇就是喜欢曹氏那一款,也没有半分因宠乱法。就是临终,康宗皇帝都不忘给儿子定下柳家的亲事,康宗皇帝深知长子年幼,内阁忠心,却是文臣,这就是给长子安排个武将的岳家,以使长子亲政时朝事安稳。
康宗皇帝的用心哪,谢太皇太后与内阁都明白,就不知曹氏母子明不明白了。
曹太后或者明白或者不明白,或者觉着,反正先帝已赐婚,柳家已绑到皇帝身上了,于是,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安排些自己的小算计了。
曹太后很有女人家的心计,这端午刚过,天气正热,谢太皇太后午间都要小憩片刻。曹太后让自己的小厨房做些冰碗,请柳悦过去吃来消暑。柳悦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元宁帝的,曹太后是元宁帝的生母,以后也是她婆婆。柳悦一直觉着曹太后对自己淡淡的,再加上来了个曹萱,柳悦又不傻,也觉出了些曹太后的用意,柳悦就有些不安,觉着是曹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曹太后让她去吃冰碗,她其实夏天不大吃冰,但依旧去了。曹太后正侧卧在寿康宫的凉榻上听着宫人念话本子给自己听,见柳悦来了,很是和颜悦色,笑道,“去吧,他们在阿萱房里玩儿呢,就差你了。”
柳悦行一礼就过去了,还想着,这个他们是谁。
柳悦跟着宫人过去,才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元宁帝和曹萱,柳悦到底年纪小,她出身显赫,又是顺风顺水的长大,哪里见过这个。明明是先帝给她与元宁帝赐婚,可她过来,元宁帝哪里是在与曹萱吃冰碗,分明是在给曹萱画眉,柳悦一气之下也没吃冰碗,气呼呼的回了慈恩宫。
但,柳悦不愧是柳扶风的孙女,骨子里就有武将血统。柳家祖上就是打仗起家的,柳悦祖父是柳扶风,外祖父是晋王,柳扶风的战功自不必说,天下皆知,晋王虽无甚战功,但要知道,晋王年轻时武功是诸兄弟中最出众的,也是因此,晋王在朝当差时,一直是在兵部。
柳悦先是气呼呼的走了,可走到半道上,她想了想,不对呀,我走什么,臭不要脸的都不怕羞,她避什么!但,这都出了寿康宫了,柳悦也没回去,她回了慈恩宫,先洗把脸消消暑气,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今天中午元宁宫没来慈恩宫吃饭,那定是在寿康宫用的,而曹萱,自打进宫来,一直是住在寿康宫的。俩人中午定是在寿康宫用的午膳,曹太后若真有心叫她吃冰碗,这么炎天暑日的,打发人给她送来难道不行?苏太后从不会大中午的叫她过去!就算大暑天的叫她过去,倘是真心,也不该多一曹萱。还画眉,我呸!
要不说,这人跟人哪,就怕对比。
倘苏太后也时不时的大中午的折腾柳悦,估计柳悦就会觉着,宫里规矩就是如此了。但偏偏苏太后是个好性子的,有什么东西,都是着人送过来,就是让柳悦过去吃饭或者说话,也从不是大中午的喊人。
柳悦歇一歇,也想明白了,知道曹太后怕是故意叫她过去看元宁帝与曹萱如何相亲相爱的呢。
柳悦想着,打发侍女,“把前儿太皇太后赏我的那盒螺子黛,给曹姐姐送去,这是我新得的,我画眉用的少,倒是曹姐姐,成天早上画了中午画,用黛怕是用得多的,给曹姐姐用吧。”
那侍女能跟着进宫,亦是个忠心有心眼儿的,先劝柳悦,“姑娘不必与那起子狐媚子一般见识,婢子这就送去,看那狐媚子知羞不?”
柳悦倒是明白,冷笑,“她要是知羞,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打发侍女去了。
柳悦住的与嘉纯郡主很近,嘉纯郡主是先帝五哥赵王之女,年纪比柳悦还大两岁,当初是由康宗皇帝的父亲仁宗皇帝赐婚给江伯爵冯飞羽之子冯烈的。赵王就藩时,嘉纯郡主尚小,太皇太后疼她,便留她留在身边儿养活。嘉纯郡主的作息与太皇太后很像,中午也要午睡,这刚醒,洗漱后过来寻柳悦说话,见柳悦就坐窗边看书,衣裳还是上午的衣裳,不禁道,“柳妹妹,你中午没睡会儿么。”
“没。”柳悦道,“曹娘娘刚叫我过去吃冰碗,我就去了。”
嘉纯郡主不知这当中的事儿,还打趣笑道,“曹娘娘就是疼妹妹,都不叫我一道去。”
柳悦笑笑没说话,嘉纯郡主又说,“曹娘娘最会指点着厨下做吃的,那冰碗儿好吃不?”
“我没吃。去时见陛下在给曹姑娘画眉,我就赶紧回来了,怪不好意思的。”别的小姑娘见着未婚夫给别的女子画眉,或是羞死或是气死,或是又羞又气,柳悦不一样,她是武将家族的血统,她不似文官家的女孩儿祟尚婉约,她直接把事儿说出来了。
嘉纯郡主很有些尴尬,道,“这样儿可不太好。”画眉这事儿,一向是夫妻间的雅事。就是元宁帝与柳悦这有婚约的,未大婚前,都不好这样的,何况曹萱这个既没名也没份的呢。
嘉纯郡主自然是偏着柳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然的立场,像正室,就少有看妾顺眼的。如妾室,能公允看待正室的也不多。嘉纯郡主这等身份,柳悦又是以后的正宫皇后,且柳家何等显赫人家,再说,她们又都是太皇太后这里住的,自然要比与曹萱来得亲近。嘉纯郡主打发了宫人,与柳悦道,“皇祖母最重规矩,她这样儿的,第一个就讨不得皇祖母喜欢。你也不必跟她生气,白失了你的身份,倒叫她得意。”
柳悦也年轻,有啥说啥的年纪,道,“我单瞧不上这不尊重。”不但是曹萱不尊重,元宁帝更是尊重不到哪里去。哪里有去表姐妹屋里去给表姐妹画眉的?难不成,宫里连男女大防都没教过?还有曹太后,明显是让她过去看的!
柳悦现下想想都来气。
阖着下好了套儿,就算计她一人!
柳悦直接命侍女拿了盒螺子黛过去,倒把曹萱给羞了一回,直嗔怪元宁帝,“定是叫柳妹妹误会了。”
元宁帝也是十五岁的人了,少年多情,安慰曹表妹道,“妹妹放心,柳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元宁帝下午还有功课,内侍来寻,他便念书去了。
曹萱连忙去姑妈那里,将柳悦送她螺子黛的事儿与姑妈说了,曹太后这些年在宫里,什么样的小手段没见过,虽说先帝喜欢她这一款,但曹太后倘没些许手段,也留不住先帝的宠爱。曹太后不将柳悦的心思放在眼里,不甚在意的与侄女笑笑,“她既给,你就收着。我老了,自先帝过逝,虽太后尊荣,到底是个寡妇,这些黛啊粉啊的,用的也不多。就是这黛,最好的也是要先供着太皇太后那里。你眉毛生得好,正当用这样的好黛。”
曹太后打量侄女脸上的新眉,笑道,“这眉就画得不错。”
曹太后这安排不错,完全是从心理上给了柳悦一重击,只是,曹太后不大了解柳悦的性子,不知道柳悦是个大嘴巴,一个中午,柳悦把这事儿说的,全后宫都知道了。
曹太后傍晚去慈恩宫,苏太后还说她呢,“妹妹也太实在了,曹姑娘这样进宫,如何不给她备些好黛,还是阿悦细心,把自己的黛给了曹姑娘,不然,岂不是叫曹姑娘受了委屈。”苏太后原是个好性子,可曹太后特意安排这出,就太打脸了。苏太后也不是包子啊,难道还一直忍着曹太后。
曹太后不料到连苏太后也知道了,笑道,“阿萱一直是个省事的,倒不讲究这个。”
柳悦笑嘻嘻地,“阿萱姐姐虽省事,可这般美貌,也不好辜负。我看陛下拿着那黛笨手笨脚的给阿萱姐姐画眉,就觉着,陛下原本这技术就不好,以前是拿笔做文章理国政的手,哪里是替妇人画眉的手?这给阿萱姐姐画,陛下又是那样的手拙,岂不可惜了阿萱姐姐的好相貌。待哪天阿萱姐姐大婚,我定也搜罗些好黛送给阿萱姐姐。对了,阿萱姐姐亲事定了没?要我说,找就找个手巧的,毕竟,阿萱姐姐喜人帮你画眉么,最起码,得是个会画眉的呀。陛下这样儿的,不好,太笨了,配不上阿萱姐姐。”
慈恩宫里上下人等都有些傻眼,以往看柳悦是个爱说爱笑的,不知道她是这么个泼辣人哪。这一席话,可是把曹萱说的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太皇太后淡淡吩咐一句,“拿盒螺子黛赏曹姑娘。”
曹萱是死憋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曹太后闹个没脸,还得装没事人一样的替侄女谢了婆婆的赏,奉承着说了几句话,谢太皇太后不爱多看她们姑侄,就叫曹太后退下了。
曹太后回了宫里,也是气得不轻,又命人打水来给侄女洗脸,曹萱泣道,“姑妈,明儿我还是出宫去吧。”
曹太后叹道,“你看到没?你出了宫,还有哪个与我是一心的!”说着拍拍侄女的手,道,“你要走了,我这身边儿就再没有个贴心人了。”一句话说的,曹萱也不好再提出宫的事了。事实上,她也不想出宫。姑妈今为太后,何等显赫,这宫里又是何等富贵,虽曹家在帝都也是中上人家了,不缺富贵,但曹家的富贵如何能与帝室相比。何况,今受柳悦那等羞辱,曹萱自小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何就能不恨不怨!想那柳悦不过是嫉妒自己比她生得好得陛下喜欢罢了,她倒要看看,纵柳悦得后位之名,到底谁是得了陛下欢心的那个!
于是,元宁帝到寿康宫时,就没见着曹萱,元宁帝便问了一句。曹太后叹口气,“阿萱在屋儿呢,你去看看她吧。”说着又叹了口气。
元宁帝问母亲如何叹息,曹太后又不肯说,元宁帝有些担心这位白天刚画过眉的表妹,忙抬脚去了曹萱的屋子。曹萱是这样说的,“柳妹妹的话原也是对的……只是,她真是误会了,白天不过是与陛下玩笑罢了。我当陛下阿兄一般……柳妹妹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就是我的阿嫂……只是,柳妹妹怎么就误会了呢。”说着就走珠一般的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