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皇后手劲加大,手里攥着的佛珠串子几乎被扯落,却又被她掩进了大袖里。妆容精致的脸上仍是平静无波地端着笑,“你想要的,本宫都可给你。”
“可微臣如今想法不同了。”未殊安安静静地道。
胡皇后脸色微变,还未说话,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你你你——”晏泠大叫,“你给我跪下!”
阿苦心想:我现在不就是跪着的?我若不是因为跪着,怎么会连只梨都削不好?
她若无其事地捧起受伤的手指吹了吹,强忍住见血的晕眩感,抬头对晏泠挑衅地笑了笑:“公主这吃毛喝血的习惯可得改一改,我师父是汉人,不爱蘸着血吃梨子。”
胡皇后腾地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站了起来。舍卢人瞳色虽淡,眸光却都利若鹰隼,毫不留情。萧萧飒飒的秋风里,只有她和未殊跪着,他们,两个汉人。
阿苦仿若无事般轻轻舔了下自己的伤口。血的味道是铁锈一样的腥,却又混杂了莫名所以的甜,会让人整个兴奋起来。
晏泠推了她一把,刀子割破了她的手,她不委屈,反而觉得畅快。她终于能当着这群舍卢人的面骂他们祖宗,她都不想去考虑后果。
他们把师父养成杀人的工具,又轻轻巧巧抹掉了他的记忆,害他不认识她。如今他们说,他娶了公主,便是舍卢人了——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这一份恨在她的心底,比舍卢人害她亡国灭家还要来得深重。她背对着夕阳,笑得像一只野猫,低低的魅惑的声音却令人毛骨悚然。她没有去看未殊。
师父文雅,从不骂人,那便由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晏泠看着她那神情,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她奇异地冷静下来,心头蒙上一层阴翳,“你想怎样?你不要乱来!”回头对侍卫道:“夺了她的刀!”
然而璎妃的侍卫却不敢就这样上前动皇后的女医。胡皇后在这时轻轻“哼”了一声,扶着臃肿的腰身侧过头,却是问未殊:“你要娶她?”嘴角勾起轻蔑的一丝笑,“若圣上在此,她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你也知道,圣上最恨的就是不知好歹的汉人。”
晏泠突地抬起头来,冷冷地凝视着未殊。
未殊却很平静,朝皇后又行了一礼,才走到阿苦身边,与她并肩跪下,接过她手中的小银刀和那削残的梨,好整以暇地削起梨来,口中若不经意地道:“劣徒,总是不长记性。”
仿佛是责骂,又仿佛是关爱,轻飘飘的一句话,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未殊将那梨外边又削去一层,切作了精致的小方块,一一放入水晶盘中,向晏泠身前一推,“殿下请。”
晏泠直直地看着他,她想哭,却已经没有了泪水。
未殊又恍然大悟一般道:“殿下大约不想吃了吧?这梨已脏了。”说着,自拿小银刀串起一块梨,对阿苦道:“大内的秋梨,寻常人可吃不到。”
阿苦笑起来。
她一向喜欢这样危险的游戏。
所以她张开了口,轻轻将那一块莹白的梨衔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晏泠往后跌退几步,面色灰败如死。
她已知自己输了。
***
皇帝归来,头大地看着这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制造出的乱象。
“你多大了,还要与她们一般见识?”他对未殊说。
未殊方搁下小银刀,微微欠身道:“公主有命,臣不可不从。臣妻有过,臣不可不正。”
阿苦听着听着,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她没有听懂。
晏泠冷冷一笑,“你们得了御批婚状了?行过天地之礼了?这宫女竟然是容成仙人之妻,本宫可真是孤陋寡闻。”
胡皇后静静地插了句话:“这不是寻常宫女,是杜医正的高徒,本宫的大夫。”
晏泠遭皇后呛了声,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皇帝让下人来牵走了马,漫不经心地道:“仙人与钱姑娘的婚事朕早已准了,泠儿,你确是孤陋寡闻了。”
***
猎物一数,晏澜果然是第二。
皇帝此时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行宫之中,劳累七日之后,大宴铺开,酒食上桌,歌舞袅袅而起,文武官员依次上前向皇帝祝酒,一派君臣和睦之景。
司天台一众人等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阿苦好不容易不必服侍皇后了,偷跑到未殊和赵主簿中间,搬来一只矮腿杌子,冲未殊笑道:“我坐这边可好?”
未殊摸了摸她的头,她双眼眯得弯起,仿佛被捋顺了毛的小狐狸。赵主簿默默地将自己的座位挪开了。
“你今日真厉害。”阿苦一边说,一边伸筷子去够一道菜,未殊一手敛袖一手将那菜碟子径自移到了她的面前来,“圣上和娘娘都要卖你面子呢。”
未殊淡淡地看着她:“他们也不是卖我面子。”
无妄在一边弱弱地道:“公子,不兴这样移菜碟儿的……”
未殊道:“那我放回去,重新移一次?”
“……”
阿苦眨了眨眼,望向未殊身后那个苦着脸的小厮:“上回忘了问,你怎么回来了?小吝呢?”
无妄还没说话,未殊先开口了:“他去了一趟宫里给我办事,现下回来了,小吝也就辞了。”
“为什么辞了?”
“浪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