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铄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所求为何?”
“微臣……”说到此,未殊的目光竟有些微的柔软,“微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你说。”
“微臣想求娶汉人女子钱阿苦,”未殊很缓慢地将阿苦的名字说了出来,他在这一刻突然感到日光压迫,“若……若陛下恩允了,臣愿从此挂冠归隐,终身不入西平京一步。”
☆、第60章 纵寇
晏铄这回沉默了很久。
再开口时,皇帝的声音竟有些微沉暗的颤:“怪不得前日皇后还与朕提起……你觉得朕为什么要放了阿苦?”晏铄轻轻冷笑,“就凭皇后?”
未殊的脸色益加苍白,身躯却跪得笔直,抬起头来道:“阿苦不愿进宫,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晏铄将马鞭高高扬起,镶金的鞭梢指向未殊,话音高傲:“你也该知道,前些日子,璎妃也来游说朕,让你做朕的驸马。”
未殊皱了皱眉,“那只怕也是委屈了公主殿下。”
晏铄的冷笑渐渐变得从容。眼前这个清高少年,在他的马鞭之下都不曾皱一皱眉头的少年,终于露出了类似于脆弱和仓皇的表情。如是在战场上,这样的表情便可致命。
“阿苦她……也是朕的亲人。”晏铄沉声说道,并不在意未殊投来的目光,“你不必总装成一副清高模样。你明明知道,她的处境如何,全在你一念之间。”
未殊嘴唇微张,“臣……臣不知……”
皇帝端详他许久,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而后,他策马转身而去,所说的话仿佛是与方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
“朕不在意把这世上所有的汉人都挂在横城门上。”他冷冷地道,“朕不是兀达,朕最恨的就是汉人。”
***
皇室秋狩,外官一律在行宫外扎营。阿苦跟着皇后回了静华宫,才猛然发觉自己竟是要在宫里宿了。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笑道:“不妨事的,圣上不会过来。”
阿苦讷讷,看着胡皇后翟衣微曳,往那金碧辉煌的里间缓缓而去。她在前殿里左看右看,遭了古公公一个白眼:“还不去伺候着?”
这一伺候便没完没了。胡皇后怀胎已五月,行动颇不方便,时不时还会大惊小怪地腹痛。阿苦作为太医署杜医正的高徒,甫一入宫就跟来了静华宫秋狩,其他女医都巴不得将所有事情和责任都推给她。于是皇帝猎了几天的鹿,阿苦便有几天没得好睡,每日里陪驾都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
行围时阿苦也见到了小王爷。每日的头筹自然是皇帝,无人敢与皇帝抢,而第二名则常常是小王爷了。阿苦也觉纳闷,她明明看见师父猎到了许多,最后清点猎物时他却总排名居后。
璎妃笑道:“仙人有一副菩萨心肠。”
胡皇后亦随而笑了起来:“那是你没见过他小时候,杀人都不眨眼的。”
璎妃愣住,表情很滑稽。阿苦担心地掠了一眼林中那一痕雪白的影,这边皇后都已经在拿他的苦痛开玩笑了,他知不知道?
他每日来向皇后请安,从不向皇后身后的她投来一眼。她有时难受得狠了,便死命盯着他瞧,他反而还会转过头去。
他大约是不愿意在一众皇室面前表现出什么吧,她想。
猎鹿七日,最后一日将战果核算一遍,论功行赏。第六日晚上,阿苦困得撑不住,央了一位女官帮她守着皇后娘娘,自己出来偷个盹儿。
行宫的景色与西平京中自是不同。远天边挂着清秋的月亮,泛白的光笼络下来,照得远远近近的山林更加黑暗。她不敢离皇后太远,只团着身子坐在前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玉质冰凉,她笼着袖子打了个哈欠。
踏、踏。
两声轻轻的靴响。
她愣了一会,眼神自那双麂皮靴缓缓上移,看见紧束的青色衣带和箭袖白衣,看见一双黑沉沉如深渊的眸,看见那巍巍的白玉冠。
他温和地道:“凉不凉?”
他总是在问她冷热。
她看见他,就只知道傻笑。当他表露出关心,她便笑成了花。可是笑完之后,她又想哭。
“你忙完了?”她吸了吸鼻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空来看我了?”
他给她理了理衣领,“我没空也须来看你的。”
她道:“你穿这身衣裳还挺好看的。”
他略微一顿,“旁的便不好看了?”
她怔住,“旁的……自然也好看。”
他朝她伸出手,她覆上去。他举足便走,她却迟疑了。
“嗯?”他转过头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今晚还得当值。”
“我早问过了,这些天你都不必当值,是她们在偷懒。”
她吃了一惊,“什么?那——”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未殊静静地望着她道。
“谁呀?”
未殊道:“她说她一定要见你。”
阿苦的眼睛转了转,“小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