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娘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又魔怔般唤了句:“陛下。”
“当”,小银勺磕在了碗沿,未殊却仍旧淡定,静静地将药汤吹凉,再喂给弋娘。
弋娘眼神呆滞,异常听话地开口喝药。阿苦担忧地道:“我娘不会烧坏脑子了吧?”
未殊淡淡道:“你的医术比我高。”
阿苦闻言,面上不禁有几分得色。他却又道:“你是有母亲的人,怎么不知孝敬?”
她羞赧,“我那也是气急了……”
他没再说话,专心将一碗药喂毕,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她服侍着弋娘躺下,这才发现他的白衣也湿了大半,两个人都是落汤鸡,面面相对,她当先笑出声来。
他面不改色,她愈笑愈欢。却不说话,两个人都不说话,药烟萦绕,雨脚拍窗,那样地嘈杂,可是那样地安谧。
他似乎在等她笑完,可她笑完了,他却还是沉默,便那样沉默地凝视着她。她终于感到几丝怪异,咬了咬唇,道:“难为你跑一趟,衣裳都湿了。房里大约还有几件男人的衣服,我去找给你……”
她转身欲去,他却忽然道:“你呢?”
“我什么?”她愕然回头。
他的脸上却泛起红晕。她突然明白过来,双手将外袍一捂紧,“喂!”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她低头展开袍襟看了看,又看了看……
脸上的热度似乎直接窜进了胸膛,逗得一颗心都颤抖地烧了起来。虽然仓促间披了一件外袍,可里头的罗裙小衣都还透湿地贴在身上,巧绿的罗裙早成了皱巴巴的,纤白的抹胸更是勾勒出一段极美好的线条。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从太医署到扶香阁这段路,她是怎么走得下去的?!
☆、第34章 歧路
璐王府。
天井里,雨水如一道帘幕从屋檐上披落下来,拉出万道斜飘的银丝。晏澜将铜扇扣在手掌心,听着身后人的汇报。那不带感情的声音被雨水一激,就成了断散的珠子。
“莫姑娘去太医署……迷路……从宣城门进去的……带着钱姑娘……往城南去了……”
晏澜抬头,看着飘摇雨幕。“这样大的雨。”
“是。”暗卫躬下了身。
“贼人那边可有动静?”晏澜稍稍抬眼,问。
暗卫犹豫了。
“说。”
“这样大的雨……”暗卫慢吞吞地道,“跟梢会留下痕迹的……”
话说了一半,晏澜却已懂了,一回头,眉目间煞气凝聚:“蠢材!这时候不盯着,还要等到开晴了死人么!”
暗卫忙不迭地应承着,出去布置人手。心里头却忍不住骂,小王爷不就是不敢自己去找人家姑娘么……不就是一巴掌,舍卢男人就这么好面子!
***
阿苦忙了大半日光景,终于歇下来时,外间天都黑透了。她这许久脚未沾地,这会子才发现扶香阁里静得异常。推窗看向院落里,狂风刮擦进来,大雨倾盆,却没有一个人影。嫖客、龟公、小厮、花娘,全都不知瑟缩去了哪里。
未殊在她身后,话音淡淡的:“你也快发热了吧。”
她讪讪地关了窗,合乎时宜地打了个哆嗦。她已经沐浴过,里外衣裳换过,再看未殊半湿着,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就去给你拿衣服。”
未殊看着她出门拐弯。他没有问她为何要去她自己的房间给他拿衣服。
半黑的房间里,阿苦将那件白袍子翻出来,怔怔看了许久。这领边的暗绣,袖口的描金,里里外外的针脚她都已琢磨了千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抱着这袍子,好像抱着一把飘渺的光,好像抱着一盆沉浊的水,曲曲折折深深浅浅地映出的都是她一个人惶惑的影子。
终了,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弋娘的房间去将它递给了未殊。
看着这件形制奇特的白袍,未殊的表情显然地变了。可是他太能掩饰了,阿苦拼命想从那张冷淡的脸上挖掘出一点什么意味来,却只有长长的沉默。
她想问他,你记得它吗?
她想问他,你记得我吗?
他低敛眸光,抖开那白袍。经年的衣物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光阴气味,但保存得很好,一点线头都没有。他伸手要解自己的衣衫,却又停住,看了她一眼。
“我,”她咽了口唾沫,“我去外面。”
旋即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上空空旷旷,静得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狂急,容不下分毫懦弱的喘息。
未殊走入内室隔间,穿上了这件白袍。多少年了?他的容貌身材从那时候起似乎便没再改变,这旧衣出奇地合身。逼仄的空间里一条半明半暗的烛,听不见外面的风雨声,他将那雪白衣袖举起来闻了闻,眉目安然。
他走出来时,阿苦已在外间的堂屋,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其实还是九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苍白的肌肤,瘦削的肩,安安静静的眼神。到底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她也说不清楚,横竖九年前她才五岁大,那样年幼的记忆理所当然会出错的。
他过来看了看弋娘,道:“她睡过去了?”
阿苦点点头,“捂一晚上就能好。”
未殊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呆了呆,“走了?”